第七十章 往事如煙
“……小主人,山上風大,您還是回房間去吧。”身後的老管家給我披上了今年新做的雪狐襖,語氣裏帶著些寵溺和無奈,還有掩飾不住的心疼。
我坐在大門外的石階上,摸摸身上毛茸茸的襖子,搖搖頭說:“七叔,我不冷,我就在這裏等爹回來。我聽他們說爹今天會回來的,他一定會來這邊的吧?我最近都有按照爹的吩咐好好喝藥,爹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那樣的話,他就會在娘這兒多呆一會了。”
“……是啊。”老管家笑笑,卻是避開了視線。
我緊了緊身上的雪狐襖,對老管家說:“您先回去休息了吧,不用在這兒陪著我,我沒事兒的。”
老管家聞言又勸了我一陣,卻拗不過我隻得千叮嚀萬囑咐地先走了。我掉著腳在石頭上坐了一會,覺得腿都有些麻了,便跳下來四處走動,走過一叢草時猛然聽見悉悉簌簌的響,心下一驚,從腿上抽出一把短刀握在手裏,緊緊盯著那叢不停抖動的草,一咬牙,一閉眼,舉著刀撲了上去:“呀——殺死你!殺死你!”
我整個身子都飛撲了上去,未曾想刀未出鞘,倒是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一個冰涼的懷抱,耳邊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你殺人都是這樣閉著眼睛衝上來殺的?”
我麵上一紅,卻不是因為那人的話,而是因了說話的人,微微睜了眼,支支吾吾道:“小容……我、我不知道是你嘛……”
來人一張無雙容顏之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看著我,道:“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麽?”
我手忙腳亂地從他懷裏跳下來,把刀複又插回腿上:“我在這裏等我爹。他今天要回來,我等著他呢。”
少年聞言沉默地看了我半晌,突然沒頭沒腦地道:“這山上入夜天氣就冷得很。”
我先是一愣,而後想到剛才觸碰到的那個冰涼的懷抱,急急忙忙解了身上的雪狐襖,踮起腳想給他披上:“那我的衣服給你穿,你不要著涼了!我不冷,你穿。”
少年許是看我踮了半天都沒能夠到他的肩膀,於是伸手接過襖子,看了看,又披回我身上。我正疑惑著,卻忽然被人一雙手穿過腋下輕輕鬆鬆地提了起來,摟進懷裏往石頭上一坐,淡淡道:“這衣服我穿太小了,你穿著吧,我這樣抱著你也能夠取暖。”
我僵硬著身子直直地立在少年懷裏,臉上燒成一片,吭哧吭哧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道:“小、小容……你怎麽也還沒休息啊?這麽晚了,在這裏幹什麽呢?”
坐在少年懷裏,我這才注意到少年隻著了一件極為單薄的衣服,沒穿外衣,頭發上也隱隱透著一股腥甜的味道。
“沒什麽。我睡不著,出來走走罷了。”
我大著膽子捏了捏少年同樣冰涼的手道:“那你現在想睡了麽?要是想你就快回去休息吧,這裏太冷了。”
少年搖搖頭道:“沒事,我不困。我就陪陪你。”
我聽到這話嘴角就不受控製地上翹了,窩在少年懷裏揪著襖子上的白毛,輕輕“嗯”了一聲。
這天晚上我到底沒有等到我爹,卻和那冷冷清清的少年第一次說了那麽久的話。卻也不知道到底是過了多久,最終沒能挨過一夜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便在自己房裏的床上了,身上還蓋著那件雪狐襖。
我猜想一定是那少年送我回房的,心中莫名歡喜,小心翼翼地把那件雪狐襖收拾好,放進衣櫃裏。我蹦蹦跳跳地出了門,老管家正捧著一個托盤急匆匆地走過來,差點撞上。
“哎,小主人您慢點!可別到處亂跑了,來把早飯和藥吃了吧。”
一聽要吃藥,我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期期艾艾地說:“不是說可以隔一天再喝嗎……我昨天才喝過了,今天能不喝了嗎?”
老管家歎口氣,無奈地搖搖頭:“小主人,之前是那麽說的,可是最近莊主才吩咐下來,您的藥一天也不能斷了,還得加大量,說是這樣才能起到效果。”
我拿手指絞著衣角道:“可是我覺得自己沒生病啊……為什麽老要喝藥……”
“小主人忘了昨天夜裏給老奴說過什麽了?您不是說要把好好喝藥的事告訴莊主嗎?怎麽今天就不聽話了呢?”
我一聽心裏就委屈起來,扁了嘴道:“可是、可是爹他昨天晚上根本就沒有過來這邊!我就算好好喝藥他也不知道啊!就算喝了藥又有什麽用!”
老管家皺著眉看了我一眼,伸出手來拍撫著我的頭道:“小主人,莊主事務繁忙,您要多體諒他啊。隻要你乖乖聽話,莊主是知道的。”
“真的嗎?”我眨眨眼睛,把已經到了眼角的淚水眨回眼眶。
老管家連連點頭道:“當然是真的了!老奴怎麽會欺騙您呢?”說著把藥碗端給我,還拿了一顆白色的冰糖,笑咪咪地說:“看,喝了藥吃顆糖就不苦了。”
我看著碗裏黑紅的液體,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呼吸,一口氣咕嚕嚕把藥倒進了嘴裏,待到終於喝完了藥,呼出一口氣,嘴裏立刻湧上來一種苦澀和腥甜交織的味道,極其難受,急急接過老管家遞來的冰糖塞進嘴裏這才好受了些。
“小主人,來吃早飯吧。”老管家說著便要帶著我往屋裏走,我連忙躲開了,跑開去,邊跑邊嚷著:“我不吃我不吃了!我就在附近走走!”一路小跑,生怕被逮回去就沒機會在玩兒了。
跑了好一會,來到一處安靜的草叢茂盛的地方,放緩腳步走了幾步,便見一個白色的身影蹲在草叢裏時不時的晃動著。我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看清楚是一個看起來比我年紀還小的男孩子,手裏拿著一把刀正不知道在幹什麽,待我要繼續走近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時候,那孩子猛地抬起頭警惕地看著我。
這一抬頭可把我嚇了一跳。對方確實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若是忽略掉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的濃烈殺意和白玉似的臉上那一小片血跡的話,還是很招人喜愛的。我愣了愣,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對方的手中,竟然看見那一雙小手中捏著一隻被解剖了一半的血淋淋的兔子!
“你在幹什麽?!”我頓了好一會,才忍住了想要放聲大叫的衝動,顫抖著問出這麽一句。
小男孩哼了一聲道:“如你所見,我在解剖這隻兔子。”說著還把正插在兔子內髒上的小刀抽出來對著我晃了晃。
我看著那隻可憐的兔子,眉頭皺得死緊:“你……你也太殘忍了吧?!這隻兔子是惹到你了嗎,你要這麽對它!”
小男孩挑著眉上下打量我半晌,忽然嘴角扯出一絲笑容道:“哦……我道是誰在這種地方還抱著這種愚蠢的想法,原來是東廂的大小姐啊。哼,不過隻是一個連人都算不上的媒介種,還虧你能站在這兒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不過你確實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我還以為是個長了一口獠牙,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呢。沒想到還跟人一樣。”
我氣得跳腳,指著他低吼道:“你才是怪物呢!你這麽殺兔子才是怪物呢!”
小男孩嘲諷地道:“殺兔子才不是怪物呢,你難道就不吃兔子了?哼,那種要天天喝別人的血養著的,才是怪物吧。”
這一次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話,於是想了想道:“你幹嘛要這樣對待這隻兔子?”
小男孩利落地割下兔子的一隻耳朵,拿在手裏看了看慢悠悠地道:“我在研究如何殺人才能使對方更痛苦。什麽地方能一刀斃命,什麽地方能一刀下去讓人覺得痛卻又不會立刻死去。換句話說,我在研究刑法。”
我眼睛和嘴巴張了老大:“你、你……”我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我實在是被眼前這個小男孩震驚到混亂了。
小男孩掏出一張白布擦著刀上的血,吊起眼睛看了我一眼道:“你什麽?哦,想問我的名字?我叫洛雲,洛水的洛,雲朵的雲。你要是想吃最嫩的兔子肉可以到這裏來找我,我常常都在這裏解剖兔子的。”
我呆呆地看著悠悠離開的男孩已經無話可說了——他從哪裏看出來我對他解剖兔子這件事感興趣了?!然而心裏雖然是這麽想的,我卻還是像鬼迷心竅一般,常常得了空就往這邊偷跑,那男孩也確實經常蹲在草叢裏解剖兔子。這個時候,我往往就坐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他帶著一副極其認真的表情考慮著從何處下手,剛開始還不敢說話,後來便漸漸能聊上一些話,不過常常是他給我說兔子身上的結構;再後來,我們會時不時地在草叢裏挖個坑烤上兔子,吃的兩手流油。
不過這樣的日子並沒能持續多久,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洛雲就像蒸發了一樣再也沒出現在那片草叢裏。我最後一次去那兒的時候,也隻是來了個我不認識的長相魅惑的大孩子,給了我一張寫著歪歪扭扭的字的紙條。上麵大意是寫著,洛雲他有重要的事要去做,不會再來這片草叢了,讓我自己烤兔子吃。我看了紙條,在地上又坐了半天,臨近黃昏的時候,把草叢裏那個挖來烤兔子的坑給填了,然後拍拍屁股,乖乖回了住處。
失去了一個勉強算得上的玩伴,我也沒有覺得多遺憾,沒了洛雲,我還有小容;隻是可惜的是,那之後,我就再也沒吃到過那麽好吃的兔子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