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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瞎子與潑婦

  即使是在我最苦最難過的日子裏,我也沒有嚐試過自己親自下廚,與其說是不會倒不如說是腦子裏根本就沒有這個概念,要讓我突然去進行這樣一項活動,其結果可想而知。也就是說,我現在生火熬出的這個黑漆漆黏糊糊的東西,實際上叫做粥。當然,如果沒有我的解釋的話,相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把它稱為粥。


  我對著鍋裏的這個東西看了很久很久,直到一旁的大嬸不滿地嚷嚷才回過神來:“喂喂,我說你到底要占著灶台到什麽時候?!熬個粥也能用上半個時辰,隻怕那粥早就變成了……”劈裏啪啦的嚷嚷聲在看清我鍋裏的東西後戛然而止,然後大嬸指著鍋抽著嘴角問我:“這,你弄的……粥?”


  我點點頭,大嬸見狀“嗬”了一聲:“這個……與其叫做粥,不如叫碳更合適一點吧?我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大米現在有多貴啊?能把東西糟蹋成這個樣子,要不看你的樣子,真能把你當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


  我皺了皺眉,絞了絞衣角,躡嚅道:“那怎麽辦……我、我是想熬點粥給我哥吃的……可是、可是……”咬住下唇,不再出聲了。


  大嬸看了我好半晌,哼了一聲:“真是的,也不知道我怎麽就遇上你們這兩兄妹了!一個瞎一個傻,到現在還能活著還真是個奇跡!拿去,我的粥分你一點,可沒有下次了!”


  我千恩萬謝地接過盛了滿滿一碗白粥的粗碗,在大嬸的數落聲裏嘿嘿賠著不是,卻是一邊退出廚房,一溜煙往小小的茅草屋跑去。推開門就聞到一股穀草潮濕腐爛的黴味,即使過了這麽久我都還是不能夠完全習慣,卻還是忍住鑽進屋子裏。角落裏有一個稍高一點的草垛,上麵鋪了一層爛棉絮,正躺著一個微微發著抖的人。


  我見狀皺起了眉,握了握手裏發燙的碗,又是一喜,急忙上前,對著那人輕喚了一聲:“小容……小容,快來把這碗粥喝了,喝了就不冷了。”這天氣已經入秋,確實漸寒,一層棉絮果然是不行的,還是應該找個更好的住處才行啊。


  草垛上的人聞聲摸索著坐起身,轉過頭來問我:“粥?小骨,你吃過了嗎?”


  男子的臉色蒼白至極,兩頰消瘦得都凹陷了下去,絲毫不見往日的風采;雖然是對著我說話,但一雙黑眸卻毫無神采,隻呆滯地望了別處,表情木訥地說著話。我有些心疼的握了握他的手,明知道他看不見,卻還是露出一個微笑道:“我當然吃過了,我還能餓著自己嗎?我是自己吃了才給你熬的粥,你快喝了吧。”


  男子聞言愣了愣,才緩緩伸出手來似乎是想觸碰我,卻因為看不見而伸錯了方向,我一急,忙忙把頭移到他伸出手的方向上的不遠處去等著,卻不慎把碗裏滾燙的粥蕩了出來,濺在手上,立刻紅了一大片,痛得我齜牙咧嘴,無聲的抽氣。


  臉上傳來微涼輕柔的觸碰,男子原本修長好看的手上多出了許多細小的傷口,感覺起來有些粗糙。我有些愧疚地用臉蹭了蹭他的手,對麵的男子就露出了一個清淺的笑意,然後點點頭道:“好了,那把粥給我吧。”


  我“嗯”了一聲,剛想把粥遞給他,卻忽然把手一縮,低呼一聲:“哎呀,這粥還燙呢!等我給你吹吹涼了再喝!”說完便“呼呼”地吹了起來。


  草垛上的男子仍然是微微笑著,良久忽然開口道:“小骨,不要太用力了,聽著你這聲音,我的粥都快被你的口水淹沒了。”


  我麵上一紅,不由放輕了力道,小小聲地喃喃道:“喝我口水就這麽不情願啊……”


  哪知道聲音這麽輕還是被他聽到了:“倒不是不情願,我也沒少吃過你的口水啊,不是嗎?”


  我呆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那些香豔曖昧的場景,咳了一聲,嗔道:“你胡說什麽呐!”剛好手上的粥也涼了不少,就往他手裏一塞:“快喝!”


  “好好……”容行止到時好脾氣地應了,端著碗慢慢地喝起來。


  我在一旁看著坐在草垛上捧著粗碗的男子,有些恍惚的想起他以前總是優雅從容的樣子,和現在這一副說是病弱的乞丐也不為過的樣子簡直是天差地別。眼睛不由有些發澀,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眼,我無聲地呼出一口氣,卻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地兀自咧了咧嘴。


  明明應該是坐在高高的地方俯視眾生的人,卻因為我而重重的落入凡塵,成了現在這麽個如同廢人一樣的瞎子。雖然在麵對我的時候,他總是掛著微微的笑意,但他一定不知道在許多個無眠的夜晚,我都躺在草垛上無聲的看著他輾轉反側,悄悄摸出門去在外麵呆呆地坐上將近一夜。


  兩個月前,他抱著我從懸崖上縱身而下,本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料天意弄人,落地的地方是一片軟泥地,所以還是沒能死成。但是由於墜地時,不知道出了什麽意外,總之再醒過來的時候,容行止的眼睛就看不見東西了。我醒過來的時候,容行止已經醒了不知多久,胸口上的劍傷已經被簡單地包紮過了,而他正在給我輸入真氣,弄得自己一臉蒼白都不知道要停。若不是我急忙打斷了他,隻怕他就會因為損耗真氣過度而死在那裏了。


  察覺到我終於清醒過來的男子很是開心,不住的微笑,明明是對著我講話,一雙眼卻是對著別處。那雙幽深的黑眸因為無聲的呆滯顯出一絲脆弱,掛在唇邊的笑意卻顯得他有幾分年少的天真,整個人單薄而柔和。我在他麵前招了招手,卻沒能引起他的注意,於是顫聲問道:“小容,你的眼睛……”


  晨曦之中,男子的臉上笑意清淺,語氣平和:“嗯,我想我大概是看不見了……小骨,這之後可就隻能靠你養我了。”


  明明失去光明的人不是我,我卻覺得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昏暗。我坐在男子的對麵,在他沒有焦點的凝望裏,淚流滿麵,哭得連呼吸都差點停滯。卻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雙好看的眼睛,其實從來就沒映照出過誰的影子,可是隻要他還能好好看著我,就絕不是沒有一點可能的;而現在,卻是連那一點可能都被完全否決了。我那麽難過,比起悲痛於他再也不能視物這件事,更多的,竟是因為他的眼裏永遠也不可能有我了。


  芙蓉鎮上,新搬來的一對兄妹住在靠近郊外的一處小村子裏。哥哥身體極其虛弱,加上雙眼不能視物,一天到晚除了呆在屋裏或者偶爾出來走走,什麽事也幹不成,這養家糊口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妹妹頭上。


  別人都說若是遇到這麽個兄弟,是別的人早就扔下不管了。一頭白發蓬鬆淩亂,一張臉消瘦的顴骨突出,不能視物的兩隻眼睛也想要凸出眼眶似的,眨也不眨地瞪著,看起來怪異又嚇人,常常拄著個拐杖站在院子裏摸摸索索地走走停停。小孩子不懂事沒見了這麽個不討喜的怪人自然免不了嘲弄一番,常常朝他邊扔石子邊拍著手大喊:“怪物怪物!臭瞎子!活不長活不長,等著閻王來收命了!”


  諸如此類的惡作劇也隻能在妹妹不在的時候進行,若是那妹妹回來恰好碰見了,那可免不了被揪著耳朵一頓暴吼,要知道那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可是有著火龍一樣的暴脾氣,手勁兒大得不得了,不然能靠著在碼頭搬大米養活兩張嘴麽?


  “……臭胖子!你要是再敢來的話,我就替你老娘收拾你!看我不打斷你的狗……不,豬蹄!”我惡狠狠地揪住一個經常來惡作劇的小胖子的耳朵,大聲吼道。


  小胖子嚇得直叫喚,握手一鬆就一溜煙跑了,我在他身後狠狠啐了一口,環視一圈,揮舞著手臂大喝道:“再來啊!他奶奶的,管你大還是小,敢欺負老娘的人,就等著死吧!誰要敢再來,當心我抽死他!看好自家小孩吧!要是教育不好,我不介意幫你們再教育!砍了手,拔了舌頭總管用!哼!”


  從鼻子裏噴出一大聲響,大踏步的邁向那個正在默默擦著額頭上被小石子砸出的血絲的男子,有些心疼地吹了吹傷口,問道:“疼不疼?你怎麽不躲啊?傻子嗎,以前不是挺聰明的嗎,現在一兩個小崽子就能製服你了?”


  容行止搖搖頭道:“小孩子而已,不同他們計較。”


  我哼了一聲:“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這麽個好人?”


  他笑了笑:“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好人啊,就算是現在,我也沒說過我是。隻是現在,不和這些小孩子計較而已。”


  他的話我聽得一知半解,癟了癟嘴道:“可是你至少也躲一下啊,你以為傷藥不要錢啊。”


  容行止聞言卻還是一味的微笑,語氣溫和:“抱歉,小骨。”


  我鼻頭一酸,悶聲道:“知道對不起我就別再這樣悶聲挨打了……”我看著心疼。


  “嗯。”他輕輕點頭。


  我默默地看著眼前這個全然沒有以前半點風采的男子,無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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