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無罪之人
“對了，小容，我忘了告訴你了，我找到了新的住處，明天我們就搬過去吧，客棧裏畢竟不方便。”潑掉洗臉水，我對正在整理被子的容行止說。
容行止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明天什麽時候？”
“早一點吧，”我想了想，“雖然我們東西不多，但好歹也收拾一下，我已經請過半天假了，咱早些時候就搬出去，過個半天時間拾掇拾掇。等我晚上回來再細細整理一遍。”
容行止“嗯”了一聲，一手取了頭上的玉簪，一頭銀發傾瀉而下，在搖曳的燭光的映照中，環繞出一道柔和的柔光。我呆呆地看了半晌，雙唇不自覺地吐出一句話：“小容……你還沒告訴我，你的頭發怎麽就變白了？”
放置簪子的動作有一瞬的停頓，男子轉了頭望向我，搖搖頭：“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原因，身體上也沒什麽感覺。”
我抿了抿唇：“小容，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我變成這樣的？你知道，我有段時間……在暗室裏的時候，付天九每天都會讓人放我的血，那些血……”我頓了頓，最終還是說道：“到底……是不是給你們……喝了？”
容行止麵上神情不便，語氣也是淡淡的：“說實話，小骨，我並不是記得很清楚了。那個時候付天九為了把我們培養成最厲害的人肉兵器，給我們吃了不少的東西，我不記得有沒有喝過你的血。”
我微微眯了眼：“小容，我的記憶可以說是全部都恢複了……你不是記不清楚了，隻是……不想告訴我對吧？”
“我是真的記不清了，”容行止的語氣裏摻上了一絲無奈，“都是過去那麽久的事了，加上我一直沒放在心上過，所以是真不記得了。”
我沉默地看了他半晌，許久，輕輕一笑：“好了，我知道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們明天一大早就出發。”
掩上房門，嘴角的笑意緩緩斂去——既然他不想告訴我，我也不逼他。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方式去尋找到答案。
“……所以呢？他不願意告訴你，你就來求我了？”沈笑悠悠閑閑地抿了一口茶，嘴角邊勾著些嘲諷的笑意。
“我什麽時候說過求你了？不過是問問你罷了。你要是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大可以問別人去。”我冷哼一聲。
“哦？是嗎？那你說說看，你還能問誰？問你那親爹？”
“啪！”把茶杯重重放在桌麵上，我站起身：“王爺既然不知道，我也就不多留了，多謝王爺的茶，隻不過這茶水味兒頗顯苦了些，喝的人牙疼！”
做勢欲走，沈笑的聲音帶著些笑意響起：“這樣就沉不住氣了？小骨你的脾氣還要多練練呢。”頓了頓，又接著道：“也不知道是從哪本書上看到過的，總之對於以人之軀來養蠱這樣的做法確實是有提及過的。這種方法就像從小給人泡藥澡一樣，也是要從人的軀體尚幼小，易改化的時候就要開始養蠱。這種做法不可避免地對宿主造成了身體上的改造，也就是說，被養了蠱的人身上的某些部分已經成了蠱，通過讓其他人接觸到這些部分就很有可能造成和直接下蠱一樣的效果。”
“也就是說……”我微微蹙眉，“我的血液很有可能就是蠱毒？而且對食用過的人有一定的影響？”
“不錯，”沈笑點點頭，“所以，容行止很有可能因為當初飲用過你的血液而造成了一些影響。現在想起來，也可以解釋為什麽在碧禧宮那麽多年裏都幾乎沒見過你受傷流血，就算是練武，也都確保你的安全，看來當初身為你侍衛的淩霄確實是盡職盡責的呢。”
“照你這麽說，那麽當初喝過我血的人應該有不少，受了影響的人也應該有不少……”我微微蹙眉，“可為什麽就隻有他一個人的頭發變白了？而且，當初付天九說過小容身上的蠱毒不是已經解開了嗎？”
我死死咬著唇，忽然想起不久之前我還沒恢複記憶時，容行止跟我說過的一番話：“……毒素會擴散至身體各處，就算解了蠱，中蠱之人的身體也會由於毒素慢慢擴散的原因，減短那人的壽命。長則十年，短則五六年，最後一定會因為毒素擴散至全身而死。”
心髒猛烈一跳，我顫抖著深吸一口氣，發出的聲音卻還是抑製不住的抖了厲害：“他在騙我……”
“你說什麽？”沈笑疑惑道。
我看向沈笑，卻發現自己視線都是模糊的：“他在騙我……”我又重複一遍，有一些事情在腦海裏逐漸清晰起來，眼角劃過一道淚痕：“他又騙我了……他明明說過不會再騙我了的……”
“小骨！你在說什麽？”
我怔了怔回過神來，想了好一會，才急匆匆地往外跑：“不行！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心裏湧上來的強烈不安感，讓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確定那個人的存在，確認一些事情。我說過現在的日子令我非常滿足，如果治好了他的眼睛後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之前所有的欺騙和傷痛都不算什麽……都不能算什麽……
一路奔回剛搬到的新家，幹幹淨淨的一個小院落，此刻寂靜無聲。
當初之所以選在這裏，就是考慮到小容不喜歡太過於嘈雜的地方，對於能找到這麽個地方可是歡喜了好一陣；然而現在，麵對著這份安靜我卻覺得恐懼——推開的這扇門背後……會不會是空無一人？
抬了好幾次手臂，才算是勉強推開了眼前本來輕巧的此時卻意外無比沉重的大門。入目唯有那一抹刺白，一直快速跳動的心髒就像找到了歸宿一樣，就那樣漸漸平靜了下來。
那個人還在……此時此刻此地此間，真真實實的存在。
我覺得自己是應該流淚的，卻意外的隻有微笑的衝動。
“誰？”聽到動靜，男子試探著問了一聲，“是……小骨嗎？”
我努力平緩了聲線：“嗯，小容，是我。”
“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男子有些微的驚訝，“是出了什麽事嗎？”
我下意識的搖搖頭，忽然意識到這樣他根本看不見，於是開口道：“沒有。是今天沒什麽事幹，我就提前回來了。”
“是嗎？那我去熬點粥給你喝吧。”說著便要朝廚房走。
“哎，”我急忙叫住了他，“小容，我不餓，等會再來吧。”
“哦……那好，”頓了頓，“小骨，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說？”
我這才想起自己急匆匆趕回來的原因——我本來就是為了確定他還在不在的，我要怎麽說？問他“你是不是真的隻有幾年可活了？我失憶那幾年你到底經曆了些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是不是……又騙我了？”這樣一些問題嗎？雖然很想問，但我知道有些話不能說。
最終，我也隻是笑了笑道：“沒有啊，我沒什麽要說的。倒是你，你沒什麽想和我說說的嗎？一天這麽呆著也怪無聊的吧？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容行止一雙無聲地黑眸靜靜望了我一陣，才開口道：“我是有話跟你說。”
我一愣，笑道：“是、是嗎？那是什麽話呢？不會是終於舍得娶我為妻了吧？哎，這種話當麵講會讓人害羞的啦……”
“小骨，”平靜到近乎冰冷的語氣打斷我的話，“我記得之前我就告訴過你，牽心蠱的解蠱之法和……沒有辦法避免的遺留作用吧？”
我張了張嘴，卻還是努力維持著笑意：“是嗎？你又跟我講過？我怎麽不記得了？沒有吧，你沒說過吧……”
“小骨！”男子緊鎖了好看的一對眉，聲量提高了些，“我知道你還記得的！我也知道，你知道了我雖然解了蠱，但是……毒性並不能完全清除……”
“是啊！我知道！我是知道！”我終於忍不住大吼起來，“可是你要我怎麽辦？讓我眼睜睜看著你隻有幾年好活，一天一天等著你的死期，給你收斂骨灰？！我告訴你，容行止！你想得美！你想得美！你欠我的不止一星半點，我不說你就不還了？你就不還了？！想得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要追著你還的！你等著！”吼了一大通，脖子都粗了，隻能呼哧呼哧地喘氣。
對麵的男子任我吼完這一通，語氣卻還是平靜至極：“小骨，這是事實。”
“事實……？哈……事實……”我有些頹然地捂住自己的臉，“是啊，這是事實不錯，我還很清楚，造成這個事實的罪魁禍首就是我。其實該死的是我對不對？一身的毒血，我要是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好了……你是不是就不會遭這份罪了？”
“小骨，我就是怕你這個樣子，所以才一直沒有提及這個事情，”容行止閉了閉眼，“罪魁禍首是誰，你難道不清楚嗎？其實，我們從一開始知曉你的存在後就知道你定會成為禍患，而當時接觸你的目的也隻有一個，那就是除掉你，以防後患。”
“可是你們並沒有……”
“是啊，可是我們到最後都沒有這麽做，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我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子臉上綻出一個近乎懷念的微笑：“是因為……我們始終不忍心啊……那麽小一個孩子，明明一無所知卻還背負著可以預見的難以承受的重擔，那麽小，傻傻的討好著我們，又怎麽可能下得去手呢？於是那之後的一切，都是我們心甘情願承受的後果。”
“你，本就無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