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不識魑魅冷語向
紅瓦頂上,戴著半臉鬼麵具的男子飛速地踏瓦而走,整個萬華苑內的人來來回回,竟沒有一人發現異常。
大院之中,幾位秀女和陪同的丫鬟們正嘰嘰喳喳地等候著教養姑姑訓話。
詭香環顧四周,此地的皇家亭台與她家中的建築差別很大。雖說都是皇家,她卻相對更喜歡這渝國皇家的園林,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是精細地布置起來,遍地的花草都透露著勃勃的生機。山水相環,亭台水榭。可是她的家裏,草原雖然廣闊,牛羊雖然遍地,卻及不上她對這裏的欣賞。
“本姑姑剛才說的話,眾位姑娘都記清了吧?”劉姑姑點清了這一批秀女後,訓了好一會兒的話。
“記清了。”眾秀女異口同聲,唯獨詭香還低著頭看那小池裏頭精致的睡蓮。
“那邊那個,帶著麵紗的,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劉姑姑有些不滿,握著手絹的手朝詭香指去。桃盈趕緊推了推詭香,提醒她劉姑姑問話呢。
詭香這才抬起頭來,看見劉姑姑正氣憤地走到詭香跟前,嘰裏呱啦罵了一堆,前麵什麽都沒聽到,就聽到最後一句說:“大熱天的遮個麵紗,也不怕捂出痱子來!”說著她便伸手要去摘那麵紗。
詭香雙眼一眯,下意識地伸出手掐住了劉姑姑的脖子。
“你你你,你要幹什麽!”劉姑姑受了驚嚇,死命地拍著詭香掐住自己脖子的手。
周圍的秀女全都嚇的驚叫起來!
“小姐小姐,這是教養我們的劉姑姑,快放手啊!”桃盈也沒想到詭香會有這種反應,趕忙拉住她。
詭香眸中的殺氣頓時四散,趕緊收回手來,道:“秀女詭香,得罪姑姑了。您若不喜我戴麵紗,詭香這便摘下來。”
劉姑姑摸著自己的脖子氣喘籲籲,滿臉通紅,嘴裏碎碎著:“你好大的膽子,哪個鎮選上來的,看我不好好教訓你!”說著便抬起手掌要往詭香臉上揮去,忽看得一張傾國傾城的麵容從白紗之後顯露出來,劉姑姑的手掌不禁停在半空之中。
“那個秀女是誰啊,怎麽會這麽漂亮?”
“對啊,今早跟她坐的一輛馬車,看她圍著麵紗也不說話,我當是哪個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麵呢,沒想到——?”
“美是美,可怎麽這麽粗魯,一點大家閨秀的氣質都沒有。”
“本來覺得玉琴姑娘是咱們這批秀女裏最美的,這下比起來,真是天壤之別了。”
站在周邊的秀女無不被詭香的容貌所驚豔,紛紛羨慕嫉妒恨地議論起來。那位玉琴姑娘站在一邊,沉默著沒有說話,十分端莊秀麗。
詭香見劉姑姑的手停在半空,便伸手握住她的手,好聲好氣地說道:“姑姑,您定是為了咱們這批秀女忙壞了,精神也似乎有些不濟呢,詭香這裏瓶上好的安神香,您若不嫌棄便拿去試一試。”
此時劉姑姑手中已多了一個精致的小瓷瓶,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她隨即收斂了自己的表情,佯裝不在意地說道:“這次本姑姑暫且饒恕了你,可不準再有下次了!”
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被詭香用一瓶安神香草草收場。
而潛伏在屋頂上目睹了全程的魑魅,已當場石化。這張傾國傾城的臉曾驚豔過夏銘辰所有斑駁黑暗的年華,那一顰一笑之間,是照亮他整個黯淡世界的華光。
魑魅差一點就一躍而出,他好想把她立刻劫去一個沒有旁人,隻有他們自己的地方,好好問一問她,這三年,她到底去了哪裏?!三年前的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魑魅忍住了,三年來的曆練和成長,他已不會那麽的衝動。涼風帶回了他的理智,他細細地觀察著這個名叫詭香的女子,為什麽她身上的香氣不是他熟悉的紫鳶花香,為什麽她的雙眼剛才充滿戾氣,為什麽她的聲音會變得如此沙啞,為什麽她會習得這一身武藝,為什麽她會在這裏,而且是以一個秀女的身份?
突然,魑魅看到了站在詭香身邊的侍女,桃盈!
若他沒有記錯,這個人就是當年曾侍奉過風以箏一段時間的小桃紅。雖然過了三年,小桃紅的容貌長開了,穿著打扮和身高體格也有所變化,但是魑魅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當年潛藏在風以箏身邊,還給她偷偷下毒的侍女!
魑魅腦中忽然晃過了尤曦的臉,難道,當年是尤曦擄走了身受重傷的風以箏?
此時眾秀女已然四下散去,各自回到屋中休憩。
“盈兒,去和其他侍女聊聊。我不願與那些秀女多廢話,探聽消息的事就由你替我去吧。”詭香落座在梳妝台前,莫名地開始看鏡中的自己。
“詭香大人,這渝國的皇家不比咱們大炙國的皇室,這裏可是處處危機,步步陷阱。以後向剛才那等衝動的事情,大人今後莫要再做了,否則——”桃盈站在梳妝台前,小心提醒著。
“夠了,我知道。不要再拿師傅來壓我了,下去吧。”詭香擺擺手,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失神,若是不失神,也不會潛意識地自衛。
鏡子裏的自己,看到的是詭香,可又好像看見了另外一個人,有時候甚至是另外兩個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到底是誰,不知道哪一個人才是自己。二十歲的年紀,卻隻有三年的記憶,而這三年的記憶裏滿滿的就隻有師傅,所以她對師傅言聽計從,事事不敢違背。
她不願意去懷疑師傅,也不願意去懷疑現在的自己。她腦子裏的聲音,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師傅是她唯一的親人,她詭香是炙國首屈一指的毒香師,她在三年前出了意外純粹是因為她以身試毒練就奇香,才導致自己受傷失憶。
“在想什麽?”鏡子裏突然多了一個人,一個戴著半臉鬼麵具的人。
魑魅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再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會是“在想什麽”,就好像他們昨天才見過麵,今日相見不過是寒暄罷了。
詭香也不驚慌,悠然地轉身,平靜地問道:“半臉鬼麵具,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魑魅?”
“你認得我?!”魑魅心裏有一些激動,他以為她什麽都不記得了,畢竟那次在鏡湖鎮,她連許焱的臉都沒有認出來,可這次她卻認得魑魅?!
“嗬,閣下在渝國的名氣,想必三歲的孩童都知道吧?威震江湖的獨孤堡有一名戴著半臉鬼麵具的神秘殺手,名叫魑魅,冷血無情,殺人無數,不是嗎?我能認出你來,也沒有什麽奇怪。”
詭香的幾句話涼透了魑魅的心,看她的樣子,似乎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嘴角無奈地一抽,魑魅心中有幾分失落,不過沒關係,她忘記了,他就給她新的記憶,隻要她活著,即便讓他抵了自己一條命,又有什麽關係。
“冷血無情,殺人無數?嗬,那你怎麽不害怕?”魑魅冷笑一聲,他好懷念跟她說話的感覺,好懷念好懷念,現在她好好地站在他眼前,不管她是在掩飾還是真的失憶了,他都很確定很肯定,這個人一定一定就是他的風以箏!
“我就是一個小小的秀女,無權無財也無仇家,我怕你做什麽?”
一股狡猾之氣從魑魅的周身蔓延開來,隻見他一步一步逼近詭香,突然伸手攬住她的腰,湊近她的耳邊吹了一陣風,道:“可你,有色啊~”說著還在詭香脖頸處深深一吸氣,“你真香,可是這香不適合你。”
“請你放尊重一點,我是秀女,將來是皇帝的女人。”詭香眼底裏隱忍著怒氣,若非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她早就動手取了此人狗命。對於這些垂涎她美色的臭男人,她從來不曾手軟過。
“怎麽辦,我就是喜歡跟皇帝搶女人,尊重什麽的,跟你的花容月貌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那個皇宮有什麽好,不如,你跟我走,皇帝能給你的我也可以。”魑魅的手已不老實地摸上了詭香的背。
“我要的,你恐怕給不起!”話音未落,詭香伸手在魑魅胸前就是一掌!
他竟沒躲!
接連後退數步,魑魅嘴角溢出血紅,他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笑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講道理,可是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你說什麽!”不知為何,就這麽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從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嘴裏說出來,詭香心裏竟然覺得有幾分痛楚。
“以你現在的武功,自保應該不成問題。我不管你出於什麽原因要以秀女的身份待在這裏,我都希望你能好好地保護自己。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記起我來,讓你心甘情願地回到我身邊。”魑魅挺起胸膛,走回詭香跟前,強調了一遍,“魑魅是殺手,但是因為你,他已經不冷血,也不無情。”
詭香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這個奇怪的男人到底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難道他誤把自己當成了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