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君
昨夜落了一場雪,窗外一片銀裝素裹。
溫柔的陽光透過窗子鋪滿了地板,悠揚的音符飄蕩在琴房之中。
一道筆直的身影靜坐在鋼琴前,白皙勻稱的手指跳躍在黑白琴鍵上,彈奏出一串串悅耳的音樂。
線條流暢的琴身倒映出一張稚嫩中帶著一絲沉靜的臉龐,少年低垂著眼眸,穠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
身後忽地響起一陣窸窣的聲音,琴音戛然而止,那雙漆黑的眸子微微抬起,便透過落地鏡看到了扒在門框上的小腦袋。
平靜的湖面破開了一道光,少年有一剎那的怔愣,隨後驚喜地回過頭。
「阿湄?」
被發現的小姑娘乖乖從門后鑽出,邁開兩條小腿歡快地跑過來,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津北哥哥,阿湄好想你。」
她仰起的小臉上洋溢著欣喜的笑容,兩眼彎彎,比窗外的陽光還要明媚絢爛,紅色的棉服襯地臉頰分外紅潤。
半年不曾見過的小姑娘長高了一截,也瘦了不少。
傅津北是知道舒姨一家每年年後幾天會來雲城,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提前。
抬眼看了空蕩蕩的門口,他這才將垂在身側的手抬起摸了摸她軟軟的發頂,開口回到。
「我也想阿湄。」
「那津北哥哥為什麼都不去找我呢?」
「因為津北哥哥要上學。」
舒湄想了想點點頭。「阿湄也要上學的。」
她念大班了,學校里有好多好多的小夥伴,她喜歡和他們一起玩。
「阿湄在學校乖嗎?」
「嗯嗯,特別乖哦,老師說阿湄是最聽話的寶寶,這學期我都得了好多的小紅花。唔……可是都被媽媽放在了家裡津北哥哥看不到。」
窗外傳來嬉鬧聲,舒湄收回目光好奇地詢問。「沛東哥哥他們在打雪仗,你怎麼不出去?」
「冷。」實際上是懶得出去。
「原來津北哥哥你怕冷哦?」
「不怕。」
舒湄的小腦袋頓時迷糊了,仰著臉看了他半天還是覺得津北哥哥是怕冷所以才不出去的。
媽媽說有的小朋友會因為害羞,所以才不說實話。
她想了想褪下了手上毛茸茸的手套放進他的手裡。
「津北哥哥把這個戴上就不怕冷了,然後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傅宅內溫暖如春,帶著女孩兒體溫的手套上還沾染著先前落下的雪花,凝在上面化成了水珠,在傅津北的手心留下淡淡的水漬。
「阿湄想出去玩嗎?」
「嗯嗯。」
她的手套放在他的掌心裡格外的小巧,傅津北靜靜地看了兩眼,隨後動作笨拙又不失輕柔地替女孩兒重新戴上了手套。
「走吧。」
闔上琴蓋后他站起身牽起了她的一隻小手。
原本坐在那裡時傅津北就比舒湄高出不少,這會兒站直了身影,她就只能費勁地仰著腦袋去看他。
「哇,津北哥哥好高。」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短短的身子,皺起小眉毛不解地詢問。
「為什麼我這麼矮?」
少年耐心地解釋。「阿湄還小,以後會長高的。」
「會長的和津北哥哥一樣高嗎?」
低垂的目光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傅津北微微一愣。「阿湄想長得和我一樣高?」
「嗯嗯,因為那樣阿湄就不用總是仰頭看津北哥哥了。」
他想起上次聽到媽媽和舒姨打電話時,舒姨說阿湄最近越來越挑食了。
挑食可不是個好習慣。
「那阿湄要從現在起好好吃飯不挑食,以後才會長得和我一樣高,不然的話就會變成小矮子永遠也長不高。」
小姑娘一聽,圓溜溜的眼睛睜大,顯然吃驚不小,她結結巴巴地問。「就像白雪公主裡面的那七個小矮人一樣的嗎?」
「嗯。」他頓了頓,繼續補充。「比他們還要矮。」
舒湄瑟縮了下肩膀,想到了每次吃飯時被自己偷偷挑出來放在一邊不吃的食物。
小矮子……
她才不要當小矮子……以後再也不挑食了。
客廳里幾個大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地聊著天,見到一高一低的身影從樓梯上走下來,宋愛瑜笑著說道。
「也就小湄能喚的動我們家的津北了。」
一旁的舒幼微彎起唇。「小湄整天在家裡念著她津北哥哥,昨天知道要來,在家裡興奮到半夜才睡著。」
兩道身影走下,傅津北看向坐在沙發上的兩人禮貌地開口叫人。
「舒姨,姨夫。」
「誒。」
「媽媽,媽媽,我可以和津北哥哥出去玩嗎?」
有津北看著,舒幼微自然放心,她輕輕頷首。「去吧。」
得到媽媽的允許,舒湄臉上開心極了,牽著津北哥哥的手就迫不及待地朝門外跑去。
花園裡堆積了厚厚的一層雪,一個個凌亂的腳印遍布在上面。
傅澤南去了外公那裡還沒回來,傅瀞茜今天留宿好友家。
不遠處傅沛東和朋友正在堆雪人,見到從門口出來的他們,揮了揮手揚聲喚到。
「三弟快來幫忙!」
舒湄一見那白茫茫的雪堆就亟不可待地要邁腳踏出去,卻被人一把摁住了肩膀,她回過頭困惑著。「津北哥哥?」
傅津北俯下身將下樓時隨手取來的圍巾一圈圈地系在她的脖子上。
顯然他的圍巾對於五歲的小姑娘來說太大了,滿噹噹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他抿著唇看了會兒又伸手解開了一圈藏在她的脖子後面,這才解.放出了舒湄的鼻子和嘴巴。
傅沛東他們也不知道弄了多少雪團出了超級大的兩個雪球,和他一般的身高。
舒湄驚訝地張大嘴巴看著面前的雪人,一臉崇拜地望向傅沛東。
「沛東哥哥,這是你堆的嗎?」
「嗷,厲害吧!」
小姑娘興奮地直拍手。「嗯嗯。」
她鬆開那隻緊握的大手,忙不迭地湊了過去,腳下微微趔趄,看的身後的傅津北心一緊,下意識伸手見女孩兒站穩又垂下了手指。
傅沛東正忙著滾雪球打算再堆一個新的,身邊就湊來一顆小腦袋。
「沛東哥哥好棒!」
十幾歲的孩子正是愛聽別人誇獎的年紀,傅沛東自然也不例外。
「這是怎麼堆的呀?」
「先這樣……再這樣……」
一旁的朋友詢問。「東子,這誰呀?」
「我妹妹。」
「怪可愛的。」
「可不是。」
靜立在幾人身後的一道身影在簌簌北風的吹拂下多了幾分蕭條,站了好一會兒那隻小糰子都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原本開心的某人心底冷風呼呼地刮,一個人鬱悶地蹲在了角落裡。
第二個雪人堆起來時舒湄這才發現似乎忘記了什麼,她扭過小腦袋四處張望,然後在不遠處的雪地里發現了被自己遺忘的津北哥哥。
他正背對他們,低著頭不知道在做什麼。
舒湄不假思索邁著小步子朝他走去,在他的身旁蹲下。
「津北哥哥,你在做什麼?沛東哥哥他們堆了好大的一個雪人。」
一隻凍地通紅的手伸到她的面前,舒湄的手被人握住攤開,隨後放進了一個東西。
是……一隻雪白的小兔子!
「兔子。」
傅津北滿懷期待地看著小姑娘。「喜歡嗎?」
「嗯嗯。」她重重地點點頭,雙手捧起那隻被捏地瓷實的雪兔子。「津北哥哥好厲害!」
在聽到那句讚揚的話時他的唇角不自覺地微微翹起,隨後又開口詢問。
「那……我哥的雪人,和我的兔子,阿湄喜歡哪個?」
「都喜歡!」
他皺起好看的眉頭,壓低了聲音。「只能選擇一個呢?」
那眼裡的神色就只差把「選我選我!」說出口了。
舒湄望了望手中的兔子,又回頭看了眼身後巨大的兩個雪人,猶豫了好一會兒。
那麼大的雪人她都帶不走,兔子她可以放進兜裡帶回家。
「唔……阿湄喜歡小兔子。」
傅津北哪裡知道小姑娘的想法,只聽到她這麼說后唇角的笑意愈發地明顯。
不等舒湄將雪兔子揣進兜裡帶回家,它就融成一團水,化在了傅宅溫暖的室內。
小姑娘癟著嘴角,眼巴巴望著那團水,淚花在眼眶裡打著轉,傅津北記起了什麼,從家裡翻找出堆積在那裡無人愛玩的仙女棒。
輕輕用打火機點燃前端,被白雪映亮的黑夜中仙女棒立刻滋啦滋啦地冒出絢爛的火光。
眼淚就這麼生生被憋了回去,舒湄晃著手中的仙女棒,把那隻化成了水的兔子暫時地丟到了腦後。
晚飯過後,舒幼微和丈夫要帶著舒湄回哥哥家,可好不容易見到心心念念了這麼久的津北哥哥,小姑娘自然是不願意走。
小手緊緊地攥著哥哥的手指,見媽媽要來抱自己,她忙不迭地一把摟住了傅津北的大腿,像只考拉掛在他的身上,不哭也不鬧,只埋著腦袋不說話。
傅津北臉上不動神色,可看到小姑娘粘著自己,心裡也像放仙女棒時一樣,滋啦滋啦地樂開了花。
「小湄乖,今天回舅舅家睡覺,我們明天再來找津北哥哥玩好嗎?」
她搖搖腦袋,手上的力道握的又緊了些。
夫妻兩對視了一眼,無奈地望著自己粘人的女兒。
一旁的宋愛瑜開口說道。「要不就讓小湄留在這兒,晚上跟我們津北睡。」
聽到姨姨的聲音,小傢伙偷偷探出腦袋,飛快看了媽媽一眼又埋了回去,耳朵卻豎地高高的。
沉默了會兒,舒幼微嘆了嘆氣。
「那小湄今晚就麻煩你了,愛瑜姐。」
「放心吧。」
見女兒偷瞄自己,她無奈地抿起唇,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溫聲叮囑。
「和津北哥哥睡,晚上不可以踢被子,要乖乖聽話知道了嗎?」
舒湄這才探出頭。「那媽媽呢?」
「媽媽和爸爸有點事要回舅舅家,明天來接你。」
「好。」
在外面玩了一下午的雪,怕舒湄身體受涼,送走舒幼微夫婦后,宋愛瑜親自幫她洗了一個澡,然後抱著香噴噴的小姑娘進了小兒子的房間。
早就換好睡衣的傅津北坐在床邊上,見媽媽抱著阿湄走進來蹭地站起身騰開了地方。
傅津北的床足夠的大,宋愛瑜把小姑娘輕柔地放進了靠牆的那一側,然後替她把頸間的被子掖好,叮囑著兒子。
「晚上可不能搶妹妹的被子知道不?」
他看了眼床上睜大著眼睛望向自己的阿湄,點點頭。「嗯。」
「小湄晚上要尿尿的話就叫哥哥,好不好?」
「好。」她想了想補充著。「阿湄長大了,晚上不會尿床的。」
小姑娘繼承了父母出色的外貌,長得可愛極了,兩個黑葡萄般的眼睛望著自己,宋愛瑜越看越喜歡。
「嗯,我們小湄真有用。」
宋愛瑜站起身,調暗了床頭的燈對兒子說到。「早點休息。」
房門輕輕闔上,安靜的卧室里只剩下兩個孩子。
傅津北站了好一會兒,才掀開被子睡了下來,隨後仔細地替妹妹重新掖好被子,溫柔地說道。
「阿湄晚安。」
空氣格外的靜謐,傅津北閉上眼睛努力地醞釀著睡意,袖子忽地被人輕輕扯了扯,他睜開眼睛側過頭,對上一雙明亮的沒有絲毫睡著的眸子。
「津北哥哥,阿湄睡不著……」
他愣了愣,隨後伸手放在她的肚子上輕輕地拍著,幾分鐘那雙眼睛仍不見睡意。
「津北哥哥,阿湄想聽故事。」
「故事?」
「嗯嗯,每天晚上媽媽都要講故事哄阿湄睡覺的……」
傅津北早就過了聽故事的年紀,腦袋裡思索了半天也蹦不出半個故事來,可阿湄要聽故事才睡得著。
「那阿湄想聽什麼故事?」
「賣火柴的小女孩。」
他絞盡腦汁想了會兒,對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眸子,片刻過後,安靜的空氣里響起男生低低的聲音。
「一個很冷的聖誕夜前夕,有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兒為了養活生病的爸爸,冒著風雪去賣火柴……她沒有棉衣,腳上只穿了雙拖鞋……賣了一天一根火柴都沒有賣出去……」
「她家裡很窮嗎?」
「嗯。」
「一輛馬車經過差點將她撞到,女孩兒丟了拖鞋,她坐在雪地里大哭……」
「她好可憐。」
「櫥窗里是溫暖的燭光和烤鴨,小女孩兒倚在角落裡划亮了一根火柴……火光里出現了她思念的外祖母……」
他的聲音極緩極慢,懷裡的呼吸一點點平穩,傅津北低垂下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粉撲撲的小臉,睡得無憂無慮。
故事噤了聲,他輕輕地彎起了唇角,將那個悲傷的結局湮沒在一片寂靜中。
「津北哥哥……」
女孩兒突然發出一聲細小的囈語,他屏住呼吸,聽清了那句話。
「阿湄有好多……鞋……送給……」
傅津北靜靜地望著阿湄乖巧的睡顏,伸手掖好她的被角。
要是阿湄是他的親妹妹該有多好,那樣他就可以每天都對她很好很好。
夜裡半夢半醒時,指尖觸及到一抹溫熱的液體,傅津北從夢中醒來,忽地察覺到了什麼蹭地坐起了身。
身側的阿湄睡得正熟,他掀起被子一眼就看見了床單上那一團可疑的液體,獨特的氣味縈繞在空氣中,提示著傅津北——
阿湄……
尿床了!
小傢伙的褲子濕了一大半,也不知尿了多久,怕她感冒,傅津北只得把她給喚醒。
迷迷糊糊睜開眼的舒湄被津北哥哥抱下床,看見床單上的「地圖」,以及感覺到褲子上上的潮濕,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尿床的事實后,嚇地站在那裡背著小手一動也不敢動,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阿湄不尿床的……不尿的……」
她就是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尿了。
她把津北哥哥的床弄髒了怎麼辦……
傅津北察覺到阿湄的害怕,俯下.身蹲在她面前安慰著。
「沒關係的,阿湄。」
小豆子頓時從眼眶滾落,她癟著嘴巴。「對不起,津北哥哥,阿湄不是故意要尿床的……」
見她哭起來,傅津北著了急,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
「別哭別哭,阿湄還小,尿床也沒什麼,津北哥哥沒有怪你。」
「可、可阿湄把床弄髒了……」
不等他回應,門外忽地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他們的房門被叩響,宋愛瑜急切的詢問聲從門外傳來。
「津北,小湄怎麼在哭?」
聽到姨姨的聲音,舒湄的小身體更加僵硬,眼眶的淚珠子吧嗒吧嗒地滾落,看地傅津北心疼極了。
他看了眼小姑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後打開了房門。
披著睡袍走進來的宋愛瑜一眼就注意到了凌亂的床單,以及上面可疑的痕迹,目光一移,落在站在一旁嚇得直掉眼淚的小湄身上,頓時明白了。
「小湄尿床了嗎?」
聽到姨姨這麼問,舒湄背在身後的小手緊緊地攪著。
「姨姨,對不……」
「是我,尿床的是我。」
男生微揚的聲音蓋過了她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他。
宋愛瑜挑眉看著低垂著腦袋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又望向顯然嚇得不輕的小湄,幾秒過後微笑地搖搖頭,揶揄道。
「臭小子,都十歲了還尿床,還這麼理直氣壯的。」
聽到媽媽的話,傅津北腦袋埋的更低了,暴露在空氣里的耳朵早已通紅一片。
「好了好了,不就是尿個床,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七歲時尿床媽也沒說什麼。趕緊把弄髒的衣服脫下來換身乾淨的,一會兒抱著妹妹去你大哥房間睡,這兒明天再收拾。」
家裡沒有合適舒湄的衣服,宋愛瑜想起房間里還放了幾件孩子們小時候的衣服,回房找了會兒翻出件小茜的給她換上。
一通折騰后,疲憊的傅津北抱著阿湄睡在了大哥的房間。
經過剛剛的驚嚇后,舒湄像只小兔子縮在被窩裡,緊摟著哥哥的手臂,她想起剛剛姨姨說的話,好奇地探出半顆腦袋小聲詢問。
「津北哥哥……」
鬱悶的傅津北輕「嗯」了聲,卻聽見小傢伙說出一句讓自己更加鬱悶的話來。
「姨姨說你七歲時也尿過床……」
「睡覺。」
「哦。」她乖乖閉上眼睛,很久過後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
「阿湄不會笑話津北哥哥的……」
傅津北呼吸一頓,徹底沒了睡意。
他記事起就沒有再尿過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