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不、不客氣崽崽。」她為這過近的距離緊張得磕巴了一下,帆布鞋的腳尖和他相碰。
沈妄似笑非笑垂眼看她,眸光幽深:「你喊我什麼?」
悶雷陣陣作響,瓢潑大雨被風刮進站台。
沈妄稍稍側過身子把她擋在了裡面,頭髮濕漉漉地往下滴水,落在她的掌背上。
遲三穗的手還擋在兩個人之間,濕濛濛的眼睛看著他,她好像發現了沈妄和這個年紀男生的不一樣。他皮膚挺嫩的,稍稍擦過都會留印子,冷白皮下的青色血管依稀可見。眸光清亮又溫和,為人總是囂張的時候是個極端,但大部分時候自持又內斂到另一個極端。
不是她自作多情,但是作為一個校霸真的會對女生這麼好嗎?她真的很想問一句「沈妄,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但腦子裡又出現另一個畫面。
沈妄下一秒可能就會變得冷漠無情,甩給她一句「遲三穗同學,請不要耽誤我考清華」。那她一定會羞得無地自容吧,這簡直是千古罪人。
遲三穗張了張嘴,回答他:「崽崽啊……好聽嗎?」
我一直想養條狗,給它取這個名字,你乖巧的樣子很適合這個外號,她把這句話吞進肚子里。
「好聽。」他傾身下來,手指勾過她被雨水打在嘴角上的碎發,慢悠悠幫她放到耳後,指尖好像不經意地劃過了她的耳骨。
他又在她耳邊重複了一遍,嗓音低磁:「好聽,我很喜歡。」
低音炮在她耳邊一震,她彷彿看見他的喉結還上下動了動。
好他媽性感!!
嗯?
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是吧??
是、吧!!!
遲三穗心想自己頭上的丸子頭會不會已經變成一團狗屎狀了,她感覺自己腿是真的被撩軟了。
這種情況下得說點什麼,就算瞎幾把扯也該來點什麼。少女輕顫著睫毛,咬了咬唇,有種豁出去的衝動,但還是給自己留了條後路。
她歪歪頭,笑著問:「沈妄,我覺得你、你好像想親我啊?」
她面上雖然不動聲色,耳尖卻紅得滴血,手攥得緊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老天,她怎麼問出口的。
遲三穗後悔莫及地想,她是不是少了個步驟?不是應該問喜不喜歡的嘛!幹嘛一上來就這麼猛的啊?
現在好了,很尷尬吧!
人家都不知道怎麼答才能維持兩個人那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革命友誼,求你認為我在逗你玩吧。
但又感到忿忿不平,明明他們在學校里的人面前已經是公認的情侶了,實際上嘞!她連她們校霸的手都沒牽上過。
這麼久了,她居然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暗戀者。
她想,愛情這玩意兒,真他媽叫人心碎。
沈妄全然不知道她腦補了一大堆,看她放空地看著自己覺得她可能又在開玩笑。
雖然他認為自己夠不正經了,但遲三穗顯然比他更鏗鏘,還常常語出驚人,指不定下一句想著怎麼損他呢。
這姑娘猶如汪曾祺筆下寫的梔子花,芬芳馥郁,香得撣都撣不開。被文人騷客吐槽太過香郁,品格不高后,看似美麗大方的梔子花就會破口大罵「去你媽的,老子就是要香得痛痛快快的,你們管得著嘛!」
遲三穗就是這樣,一個漂亮又中二的暴躁少女。
但她這樣問了,沈妄也順著答了。
話一出口,一陣驚雷打過,遲三穗只看見他嘴形微動,說了三個字。
等等。
想or不想,為什麼會有三個字的答案???
遲三穗不敢再死皮賴臉繼續問了,故作淡定地移開眼,往旁邊挪了挪,像是在看公交來了沒有。她坐的是別墅區內線公交,和沈妄不是同一輛車。
閃電在海平線上空的天穹之上劃過一道裂縫,路燈下的石磚路因雨水打濕而變得亮晶晶的。
遲三穗看著遠處被雨打落的月季花瓣出了神,直到沈妄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上車。
她機械般地木著臉上了車,坐在了最後一排,從車窗玻璃那看見他長身鶴立,站得筆直,慵懶地掀起眼皮望向她。一身濕透的白襯衫貼著胸膛,而她剛剛離得這麼近,好像差點親上去。
她嘆了口氣移開眼,等車開動,嘴裡含糊著模仿沈妄剛剛的口型。
試了幾十遍,得出三個字:你做夢?
遲三穗:「.……」
靠。
狗男人。
*
蔣承今天也沒上晚自習,在「你來我往」和胖子喝酒,晚上打算在樓上沙發那湊合一晚上,看見沈妄回來的時候都懵了。
「爹,你上哪去淋的一身雨啊?都濕透了,也不知道躲躲,趕緊上樓沖個熱水澡!」
沈妄「嗯」一聲,從兜里拿出了手機和公交卡,似乎是確認還能不能用。白色球鞋裡都是水,污了一塊。邊往樓上走邊拖了一地水漬,蔣承在後邊拿著拖把拖。
入秋以來的雨總是涼得沁人心脾,身上的衣服都是股清潤的味道。
浴室的悶熱蓋過了冷意,白色的霧氣在浴燈下的溫度刺激下攀爬至窗戶和鏡子玻璃上。
少年面容冷峻,微抿著唇線,覆有水光的肌肉緊繃著。花灑噴頭的水順著肩背和窄腰滑落,滴落在地板上,朦朧間性感又硬朗。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剛剛遲三穗在站台那的表情,沈妄第一次對一件事有了點信心。
這小姑娘,好像是喜歡上他了。
遲三穗在他面前藏不住事兒,喜歡和厭惡都在眼底表現得很明顯,她和自己熟一點,也難怪在他面前最放得開。
今天晚上那句話,怕不是玩笑話。
漫天的雨幕連綿不斷,在那漆黑一團之中的微弱光影里。
女孩濕著發,脖子纖細而雪白,烏黑的眼睛里含著水光,倒映著一個完完整整的他。
只是這樣看著他,嘴唇濕潤得帶著點艷麗的色彩,那一刻他真的差點想做個禽獸,試試看她的嘴是不是也很柔軟。
沈妄閉了閉眼,甩開頭腦里讓人全身燥熱的東西,嘆了口氣走出去。
*
「爹,剛剛胖子把這個月的錢算了一下,掙了三千二,他拿了兩千工資。」蔣承把剩下的錢遞過去,順便甩了條毛巾給他。
沈妄把錢接過來放進抽屜里,他還□□著上身,少年的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拿了兩罐冰啤酒出來遞給蔣承。
蔣承擺了擺手拒絕:「大晚上的不喝了,你也少喝點吧,這麼冷的東西對胃不好。」
「沒所謂。」沈妄顯然沒把他這話放心上,一手一罐同時嘣的一聲把拉環拉開,擱在了電腦桌前,開始寫題。
蔣承靠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刷著手機,看了他一眼,感慨萬千:「爹,你真是我見過混得最慘的富二代了,你們那圈子人里,數你家最有錢,偏偏數你最窮!連啤酒都只喝得起3塊5的,難怪穗妹都和隔壁學校那個何溯跑了。」
沈妄:「.……」
沈妄拿過一邊的抱枕砸過去,納悶道:「那你們喝幾塊錢的啤酒?」
蔣承接住抱枕:「我們都喝7塊5的啊。」
「.……」所以多個四塊錢就有優越感了嗎?
蔣承不怕死地繼續挑釁他,拍了拍手上的抱枕:「要不然就把那個島賣了吧?每年還得交這麼多稅,你已經是負債纍纍了。」
「負債纍纍,誰知道他還能撐多久……」沈妄晃了晃手上的圓珠筆,喃喃自語。一抬頭看見蔣承正用他那張猥瑣的大臉摩挲著那個抱枕,六邊形的。
他走上前抽過來放在自己胸前:「我的,以後不準動它。」
「爹,你抱個抱枕幹嘛?太娘了吧!」蔣承滿是嫌棄的表情,聯想起他床頭還擺著一個皮卡丘,都懷疑他快被掰彎成蚊香了。
沈妄懶得理他,翻著桌子上十幾張的數學和物理的試卷在整理錯題集。
高中的理科對他來說不算難,托沈靖這個天才狀元的光,他學得比身邊人要快也要廣闊。至於一向薄弱的學科英語,就只能抱著隨緣的心態了,不喜歡的東西,怎麼學也學不進去。
他不是個有天賦的人,尤其是在沈靖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無能。偏偏晚上失眠睡不著,白天就犯困,以至於學習方法和學習時間都和別人不一樣。
遲三穗總說他聰明,可在他看來,她的天資要比自己過人更多。但小姑娘胸無大志,也沒聽過她說起自己的目標,倒有點比他還淡的意思。
「我去!」蔣承驚呼一句,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坐起,舉著手機放到他試卷上,「你快看,貼吧炸了。這是誰扒出來的啊,我們班顏如玉整容前的照片!」
沈妄睨了一眼,是初中時候學生證上的大頭貼。彩色的,看得出女生瞳孔色和常人不一樣,嘴有點外齙,長相不算美觀。
「爹,你看看你的眼睛顏色是不是也和我們不一樣?」
沈妄垂下眼,沒接這腔,指腹往手機下劃了划。他瞳孔顏色是淡,在陽光下有點呈琥珀色,但平日里看倒也沒什麼區別。不像顏如玉,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在一些迷信的老人眼裡看來是招鬼的。
蔣承嘖嘖兩聲:「她這也整得太成功了吧,嫩牛五方的臉變成小尖下巴了啊,這醫院也是牛逼!」
「行了,別議論女孩長相。」沈妄把他手機推過去,對這些事情沒有理會的興趣。
蔣承應了一聲「好」,往下刷著評論:「唉,我們學校這些都是段子手吧,嘴太毒了點。」
【1樓:十七班那個體委,大家是不是都覺得她挺漂亮的?有圖有真相,被我撞到她去醫院做美容修復,原來美女也不是天然的。】
【2樓:和沈大佬女朋友玩得不錯的那個吧?確實好看,沒想到原臉長這樣,這不是整容,這是換頭啊!】
【3樓:U1說1,我覺得整得漂亮就行了,畢竟人家確實對自己以前的臉不滿意,沒必要噴吧。】
【4樓:樓上太聖母了吧,這麼小就虛榮地去整容,以後豈不是笨著傍大款去的?好有心機哦!怕是和她一起做了個臉吧?介紹一下醫院唄。】
【5樓:坐等臉崩,明天近距離拍幾張她照片看看!這人以後別叫什麼顏如玉了,應該叫玻尿酸、假臉怪!】 ……
每張藏在屏幕後的臉,都帶著譏笑和下作的揣測,在以為別人看不見的角落散發惡意。
沈妄突然打開了電腦:「她和遲三穗是不是很熟?」
「是吧,穗妹在班上好像就和我們這一塊人玩得近一點,她們不還是初中同學嗎?」蔣承從貼吧退出來,想起了什麼,「怪不得她們第一次見面時,穗妹認不出來她。誒,你在做什麼黑科技?」
沈妄電腦屏幕上出現了一堆亂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FBI在做什麼國家機密數據。
他沒正面回答,半干半濕的碎發下是一雙冷淡懶散的眼,只問了一句:「啟才的貼吧封了會有什麼影響嗎?」
蔣承:??? -
壞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大家對八卦的熱衷從來都是有增無減,遲三穗第二天來學校的時候,前桌是空的。
一節早自習過去,人還是沒來。班上沒有人說起這件事,向星河也一如既往地埋著頭在看書。
但班上沒人說,不代表別的班也沒人關注。
就比如今天上廁所經過十七班門口的人特別多,明明十七班在靠牆的死角位置。往走廊里盡頭是一間廢棄的小教室,誰會吃的沒事做往裡面繞,何況那些人的眼睛就差把遲三穗前面那個位置給盯穿了。
上過第二節數學課,課間休息時間,昨天下了雨不用下樓去跑操。
今天光是上廁所就上了四次的那個圓眼鏡女生,又帶著探究和看熱鬧的眼神往裡面瞟時,遲三穗終於不耐煩了。
「嘩拉」一聲把剛算完公式的草稿紙粗暴地撕下來,兩隻手掌重重地擠壓團成一個球,往門口砸過去。
圓眼鏡女生嚇了一跳,對上遲三穗那冰冷又極其暗沉的眼神,連唇角都是下垂的,可見有多不高興。
遲三穗起身把門口的紙團撿起來,皺著眉低頭看了她兩秒,話都沒開始說那女生拔腿就跑了。
後頭一排男生在打遊戲,蔣承貌似是踢到了前面的凳子,把沈妄給吵醒了。
他一轉頭正對上窗戶外一個男生往裡頭探望的興奮臉,那男生獃滯了,張大了嘴來了聲「早上好,沈大佬」。
「早。」沈妄脾氣還是這麼溫和有禮,剛睡醒的眼皮子耷拉下來,內雙的眼皮帶著一條深深的褶皺。
大佬沒發話,那男生動也不敢動,獃獃地站在原地。
沈妄抬眼看向門口站著的遲三穗,一臉漠然地盯著窗口的男生。
他往後傾了傾身子,狹長的眼睛冷漠且壓迫性十足,沉聲商量著:「再過來參觀,我就把你打包丟進垃圾桶,你看行嗎?」
「.……」
「對不起對不起。」男生趕緊道歉,一臉驚恐地往旁邊撤了。
他這麼一跑,走廊上的人頓時少了很多。
遲三穗還是一臉不悅,手指無意識地扣弄著手上的紙團,慢慢走回位置時被向星河喊住。
向星河聲音啞得不行,像砂紙磨過礫石:「她和你聯繫過嗎?」
遲三穗搖搖頭,她不看校園貼吧,也不怎麼在群里聊天,昨天晚上還是蔣承給她發的信息。
等她點進那條轉發的帖子裡面,發現貼吧已經被黑了,顯示正在修復中。但也不難猜裡面會是什麼,她和顏如玉都是從中學的校園暴力中熬過來的人,如果歷史重演一次,顏如玉真的能夠承受住嗎?
向星河看上去頹廢不堪,她甚至不知道他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態度去看待顏如玉,所以想說的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遲三穗。」沈妄喊了她一聲,手上拿了兩本英語練習冊,「拿兩本作業陪我去隔壁教室自習。」
「哦。」
反正待會是自習課,遲三穗心不在焉地拿了本五三模擬過去。她也覺得班上今天的氣氛有點壓抑,也許大家都在忍著不談論。
小教室真的很小,算是能放下兩張講台的空間。現在裡面只有三四張課桌,是以前補課還不被明令禁止時,老師用來給學生開小灶的。
沈妄看了她一眼,手指敲敲她手上的書封:「怎麼才能開心點?」
遲三穗回過神來,又無力地伏在桌子上:「我有點擔心顏如玉,給她發信息又沒回。」
沈妄垂眸,看向她的發旋:「你可以直接給她打電話,這種時候發信息可能會被刷下去。」
「那我打一個。」她摸了摸口袋,想起早上沒精打採得好像忘了帶手機出門,只好伸手,「借一下,她應該有加你好友吧?」
畢竟是迷妹般的存在啊。
「不清楚,你找找。」沈妄把手機遞了過去,確實很多人會加他,但是主動發信息的沒幾個。像是特意來擴個列觀賞他的朋友圈,偏偏他平時也不怎麼用社交軟體。
他的手機不設鎖,消息欄大概是會長期清理,看上去很乾凈。遲三穗一眼看見了他給自己的備註:小姑娘。
怎麼?打個名字不行嗎?
硬要整點特殊的來彰顯做您沈大佬同桌的尊貴待遇?她抿了抿唇,決定不和這個比自己大了兩歲就賣老的「老大爺」計較。
電話剛一撥過去,幾秒后立馬就被接通了,那邊傳來顏如玉期待的聲音:「沈、沈大佬還是穗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