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他手臂橫過遲三穗的腰,另一隻手輕易就握住了她兩隻手腕,灼熱的氣息包裹著她,耳根都發癢。

  遲三穗偏過頭,強裝淡定:「你叫我小姑娘,還把我這個小姑娘壓床上,你覺不覺著你像個變態?」

  沈·變態·妄:「.……」

  小遲同學看出了他內心的掙扎,再次趕盡殺絕般搬出了未成年人保護法,找回自己的主場:「而且,我倆真差挺大的,你還有兩個月就成年了,可是我才不到十七歲。」

  不到十七歲,十七歲.……

  沈妄腦子都糊了,他在幹什麼。

  他把一個不到十七歲的少女壓在了他的床上,還試圖引誘她和自己做些不利於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事情。就算還沒實施,但剛剛那話是不是也挺不健康的,好像在荼毒祖國美好花朵的耳朵。

  姓沈的,你是禽獸嗎?

  沈妄猛然清醒過來,驚得鬆開了手,錯愕地抬起頭看她。

  遲三穗憋著笑,迅速爬起來坐到了床尾,抱著那隻皮卡丘吐槽:「還有,你剛剛親我腳啦!我發現你怪癖真的很多,喜歡喝別人剩下的飲品也就算了,第一次告白居然親女孩子腳踝,你真是個奇特的高級物種!」

  沈·奇特的高級物種·妄一下被安上了好幾個標籤,臉越來越沉,最後冷笑一聲:「我怎麼記得告白的不是我?」

  啊對了,是她,高喊著「別仗著我喜歡你」bulabula地說了一堆。

  遲三穗一噎,氣急敗壞地把手上的玩偶砸過去:「你不準說話了,我要回家。」

  「鞋髒了。」沈妄雙手抱胸倚在電腦桌旁,踢了踢床頭櫃,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腳還疼著吧,你怎麼回去?」

  遲三穗看了一眼那雙鞋,有一隻踩進了泥坑,變得烏漆麻黑,也虧了這地板是木質的,容易清理。上下搖了搖自己的腳踝,扭著了但是沒傷著筋骨,估計睡一覺起來就差不多能好了。

  至於怎麼回去……她撐著臉,歪了歪腦袋向沈妄看過去,突然笑了一下。那雙彎彎的月牙眼頓時亮起來,襯得張明媚的小臉閃閃動人。

  姓遲的長了張漂亮的少女顏,笑起來靈氣得很,還特別討人喜歡,磨得人心尖上都暖暖的。

  沈妄一愣,喉結上下動了動,唇角不自覺勾了起來。

  *

  老城區的屋檐牆角總種滿了各個季節都有的花花草草,連沈妄的網吧也是如此。好像不需要人打理,它們靠著海風秋雨,依舊長得茂盛,把花開得轟轟烈烈,給這青磚白瓦加點色彩。

  時間不算特別晚,但外面下起了綿綿細雨。擺攤賣小吃的一概不在,唯一有點參與感的是衚衕巷口處還有下夜班回家的老居民,碰上了就打聲招呼,進了那暖黃色燈光的房子里。

  遲三穗伏在沈妄背上,一手袋子裝著衛生用品和鞋子,一手歪歪地撐著傘。小姑娘身上還穿著他的連帽外套,袖子往上捏了好幾層,包得很嚴實。

  得虧灧湖別墅離顧巷衚衕就幾千米的距離,她也不算重,不然還真得打個車把她送回去。

  「沈妄,你一個人住怎麼吃飯呀?」她看見周圍住宅里都有好幾口人,就他孤零零的。

  沈妄背著她走得悠閑,步伐很穩當,懶懶地說:「以前是和爺爺一塊兒,初三那年他走了之後我就自己做著吃,偶爾胖子和蔣承他們會過來一起。」

  倒是第一次聽他講起家裡人,不是爸媽,也不是弟弟,而是一個逝去好幾年的老人。在晚燈初上的飯點時間,各家各戶飯菜飄香時,他只有一個人。

  遲三穗太懂得孤獨的感受了,她父母也算忙的那一類,但周末總會去老宅吃個家庭聚餐。

  包括現在一個人住,何溯也經常過來蹭吃蹭睡,倒不是能和睦相處,只是習慣了有個親人陪著。

  她捏緊了手,表達了自己的想法:「那以後你沒人陪可以來找我一起,給我發個信息,我就立馬趕過來!」

  沈妄低聲笑得很漫不經心:「對我這麼好啊。」

  遲三穗把傘柄放在另一個手掌上,另一隻手往他臉上摸了摸,突然揪了一下他的臉,聲音輕軟:「做遲哥的小弟,當然得寵著你呀。」

  瀝青路上雨水順著坡流進下水道,路燈下是一個成團的大影子,少年高大的身影之上背著一個女孩,他們頭頂的傘像一朵夢幻的蘑菇雲。 ……

  沈妄把人送到家門口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遲三穗腳上還趿拉著他的拖鞋,路上一直勾著,生怕掉了。

  她把傘收了收,推傘柄的時候往沈妄腰上一頂,他驚得繃緊了點,傘柄碰著他硬硬的腹肌順利捅了進去。

  「你挺有創意啊。」沈妄揉了揉她的頭髮,平時只看過女生把傘往自己肚子上捅,頭一次見往別人身上捅的。

  遲三穗眯著眼笑:「我這叫物盡其用!你要回去了嗎?」

  這姑娘現在怎麼越來越軟了,沈妄勾唇,垂眸看她:「不然你還想請我進去坐坐?」

  遲三穗把著大院子的門,沉默了下,好像還真在考慮一樣。

  還沒等她開口,身後就傳來一陣咆哮:「坐個屁,給老子滾!」

  兩人皆是一怔,往後看去。

  何溯從院子門一開就站在落地窗那看著他們了,偏偏還不依不舍地說個沒完了。

  瞧見遲三穗這個缺心眼兒的都快笑成朵大菊花了,把他給氣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暗戀對面那人似的。

  「你怎麼回事,大晚上的還想把男人帶進家?」何溯戳她腦殼,眼睛快翻到天上去了,直接忽視沈妄,把院子大門啪嗒關上。

  遲三穗蹬開何溯,隔著門欄把傘遞過去給沈妄:「等等,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

  沈妄接過傘笑了笑:「穿著進去,下次帶給我。」

  「食屎吖,誰稀罕你衣服。」何溯一聽還有「下次」,家鄉話都飆出來了,伸手就來拉遲三穗的外套拉鏈。

  被遲三穗一巴掌重重拍在背上,她咬牙切齒地威脅:「你是想今天晚上好好活著還是連夜滾回南港?」

  何溯被這麼一凶,訕訕縮回手,但十分厚臉皮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對苦命鴛鴦道別。

  倒也沒說其他的,畢竟有別人在。沈妄說不了什麼騷話,互相揮了揮手,遲三穗就被何溯半拖半拽進了屋。

  「你給老子撒手!」遲三穗手上還提著袋子,拎起來捶他。

  何溯憋著氣,一屁股坐回沙發上,高高翹起二郎腿,就差手上再叼根煙了。

  「說吧,怎麼回事?發展得挺快啊。」

  遲三穗把衣服丟進洗衣機,蹦著腿過來,疲憊地坐下:「摔了一跤,腳扭著了。」

  「那你不能打個電話給我?」何溯皺眉,雖說之前不在意遲三穗往上撲,但今天看見他們關係好像越來越親密,心裡還挺不是滋味的。

  遲三穗:「我沒帶手機啊,而且他比你靠譜吧,你敢說不是剛蹦完迪回來的?」

  何溯一哽,還真是。

  他沒好氣兒地說:「那你早點睡覺,別試圖晚上偷偷打電話,我可就在旁邊呢,隔音不好。」

  「要你多管閑事!」遲三穗拿過茶几上的橘子砸他身上,起身往樓上蹦噠。

  何溯在下面遙聲問:「要不要幫忙啊,小殘廢?喊聲好聽的我就勉為其難背一下你。」

  「滾蛋吧你!」遲三穗抿緊了唇,等她明天好點了一定踹死這個傻逼!

  經過幾分鐘曲折的過程上樓后,遲三穗終於回到房間打開了手機。

  何溯又在破聲喊:「對了,剛剛蘇荷找我要你的號碼,我給她發過去了,你問問人家有沒有什麼事!」

  遲三穗陰陽怪氣地問:「呀,你追到她了?」

  何溯默了默,道:「.……我還是滾吧。」

  隨後是樓梯上的腳步和一陣誇張的客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

  也許是一天下來太累,遲三穗躺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刺激的事情太多,她不可避免地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的她回到了謙才中學,回到了那一天下午的體育課上。畫面銜轉,是她一個人坐在教室被十幾個人圍著嘲笑的樣子。

  她們翻她的書包、按著她的手在垃圾桶旁,在她的課桌上刻下「怪物」、「瞎子」等惡劣的大字。那本記了同學的特徵的日記本被互相傳閱,昔日玩得要好的同學露出醜惡的嘴臉,到處都是笑聲,只有她在哭。

  廁所的侮辱和毆打,老師的忽視和縱容。她站在樓頂吹風,那些人以為她想跳樓,一個個在樓下鼓勵她往下跳。

  長達一個月的住宿生活,長達一個月的肉.體和精神雙重暴.力,終於熬到了暑假。

  她去了美國,接受了將近一年的心理治療。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她在午夜夢回時還不斷回到事發現場,回到那間教室,看見那個蜷縮在陰影角落瑟瑟發抖的遲三穗。

  看見她在求救,她在痛苦地嗚咽。因為她有病、她和別人不一樣,就要被當成是異類。

  最後她看見了一個少年,他牽著她的手往前跑。即使他自己身上背負著尖刀,即使他手上沾著血,遲三穗還是和他跑了,像五月底在曼哈頓的那天傍晚一樣。

  所有人都明白校園暴力的過程有多讓人痛苦,卻很少有人了解在事情解決過後,那段回憶依舊是受害者的深淵。

  枕頭濕了一片,遲三穗揪著被子低聲哭著醒來,她摸著床頭的手機,才凌晨三點多。

  突然想起那句話,「半夜醒來記得給我打電話」。

  可以打嗎?

  即使打擾到別人也沒關係嗎?

  遲三穗模糊地回憶起他們在學校時的對話,她說「沈妄,我有點害怕」,他說「我在」。

  不是不要怕,是我在,給了她一種天塌下來,還有人幫她撐著的安全感。

  她遲疑了很久,還是撥了過去。

  那邊等了三秒鐘,電話就被接起來了,遲三穗清咳了兩聲:「喂?」

  「嗯。」他聲音很啞,通過電磁波傳來她耳邊,有些癢。隨後聽見了一聲啪嗒聲,好像是開了燈。

  遲三穗壓低了音量,胡亂找了個借口:「其實我是來、來喊你起床尿尿!」

  沈妄:「.……」

  遲三穗說完開始羞恥地捂臉,我的天!她是個什麼奇葩,為什麼半夜要喊人起來尿尿,難道害怕他這麼大人了還會尿床?

  「睡不著了嗎?」他瞭然地問,手上拿起一本書隨意翻閱著,發出沙沙的紙質聲。

  遲三穗悶在被子里答話,依舊說些不著調的:「嗯,我夢見我和你一起參加高考。結果我上了北大,你上了北大青鳥,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我嚇得立馬哭醒了。」

  沈妄也沒拆穿她,跟著她胡扯:「我這麼渴望上清華,能不能麻煩你重新夢一個?」

  遲三穗彎彎嘴角,吸了吸鼻子:「沈妄,你都沒說你喜歡我。」

  「那我要不要一步到位,說句求你嫁給我?」沈妄輕聲哼笑,帶著一貫的疏懶,在四下無人的夜裡震得她耳朵發麻。

  遲三穗揉著通紅的臉,嬌聲嬌氣地抱怨:「哎你好好說話,我耳朵都要懷孕了!」

  那邊又是笑:「嘖,遲三穗同學,沒想到你這麼喜歡我啊?」

  這話說的就太煩人了,怎麼能這麼壞,遲三穗撇了撇嘴沒再回答。

  「要不要聽睡前故事?」他問。

  遲三穗覺得「睡前故事」這四個字從沈妄嘴裡說出來有種詭異的驚悚感,一個日天日地的校霸大佬,突然變了風格,要給你講童話里的故事。

  這簡直讓人震驚,但看在獨此一家的份上,她點點頭:「好啊。」

  事實證明,沈妄真的很直男。他先是講了一遍計算機軟體工程的發源史,又把國內航母的建造史說了一通,跟聲音好聽的語音助手有得一拼。

  遲三穗已經在打哈欠了,打斷他的「南冥泛舸」研究考據理論:「你能不能說點正常人能聽懂的啊哥哥?」

  「說點能聽懂的啊。」他拖長了腔調,彷彿打開了搜索引擎,過了一會兒成功找了個簡單易懂的故事,「從前有一隻小白兔,它站在長頸鹿邊上,但不夠高。於是第二隻小白兔也站了過來,把它託了上去,可還是不夠高。然後第三隻小白兔、第四隻、第五隻……」

  遲三穗徹底被催眠過去了,靜謐的夜能聽清她細微的呼吸聲。

  沈妄勾了勾唇角,還知道打電話過來,沒白費他把手機放耳朵邊上一晚上。

  他把故事結局講完:「最後那隻兔子終於和長頸鹿一樣高了,它湊近長頸鹿的耳朵說,晚安,我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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