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北美西海岸新區,加利福尼亞州。

  坐落於聖塔莫尼卡以南的威尼斯海灘在下午四點半仍熱鬧非凡,沙灘上的陽光曬得刺眼。

  到處都是皮膚晒成小麥色的少年,穿著花褲衩,一手扛著衝浪板,另一手握著冰啤酒,向躺在遮陽傘下戴著墨鏡、穿著比基尼的美女sayhi。

  買了一袋子加州甜橙的黑人大媽正在和商販討價還價,來自科羅納多的牛仔大叔走在一群Latino之間搭茬閑聊,華裔和留學生們聚在巨杉樹下比拼rap。

  這是一個離經叛道卻又聲名遠揚的自由都市,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在此找到他們的位置。

  傍晚的海風伴隨著焦灼的陽光,遲三穗半躺在敞篷老爺車裡舒服地眯著眼睛。比起灰濛濛又冷冰冰的舊金山,何溯的學校簡直挑得不要太好。

  葛煙拿了兩個椰子過來遞給她,她在加州的醫療院里待了兩年,還在緩慢的治療中。

  葛煙問:「教授把你的申請通過了?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遲三穗直起身來,臉上帶著堅毅的表情,「我在看不到兩個人的盡頭時不敢許下承諾,但您已經好了,我是自由的。」

  葛煙對她終究有愧疚,她嘆口氣問:「你怎麼知道兩年多了,他沒有找過女朋友呢?」

  她真誠地說:「我不知道,如果他身邊有新的女孩,我會祝福他的。」

  「真的嗎?」

  「假的。」她笑起來,兩眼彎彎含著水,「我至少應該給自己一個機會,他喜歡我的時候總是把我當成全部,我也想有一次孤注一擲。」

  葛煙拿開墨鏡,以手擋了擋陽光,認真道:「你們之間的問題還是存在,你明明也覺得喜歡他很辛苦,媽媽在你的描述里只看見了他是一個從來不試圖挽回你的人。他本質和之前的我是一樣的,都在消耗你,只會向你索取愛。」

  「可是媽媽,我和他的最大問題不是在於誰去消耗誰。如果您當年沒有生病,我……不會和他分開的。」她頓了頓,艱澀地說,「他不會挽回我,是因為他的家庭就是那樣。」

  他一直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他不是不想挽回,而是覺得伸手也沒用,所以沈妄總是在愛上一個人時失去自我。

  但遲三穗也會自卑的,因為她始終不能治好這個病,始終和別人不一樣。

  分手時她也說了「捆綁她」這種嚴重的話,可對於這些來說,她更怕以後再也找不到心動的人,走在路上和他錯身經過都認不出來。

  ——「我不想奔赴沒有他的人生。」她說。

  很多人會對她感興趣,然後在被拒絕後就利落轉身,沒人再像他那樣執著地喜歡過她。

  「對不起。」葛煙說,「我生病時候說的那些話你都別放在心上,我們確實和正常人不一樣,也沒辦法責怪命運。但不能因為一個死不了的病,就一輩子活在它的陰影下。」

  葛煙本就是個軟性子,因為這兩年的心理治療已經瘦得快不成人樣。

  遲三穗寬慰地拍拍她的手:「沒事,您女兒內心強大呢。勇往直前,無往不勝!」

  葛煙擦了擦眼淚:「你趕緊給小溯打個電話,不是說他有東西讓你帶回去嗎?」

  遲三穗剛想說「不想帶」,點開了何溯發來的語音,那端傳來何大少爺的咆哮——

  「遲三穗!你怎麼去我那了?快點滾回你學校!我來三藩了!!」

  「.……」

  *

  三個小時后,遲三穗下了飛機就趕回校區。

  北加州的舊金山,出了名的坡多花多天氣亂。都說最冷的冬天就是三藩的夏天,橘色的陽光打在兩旁的紅杉樹上,依舊沒有一絲暖意。

  斯坦福大學是沒有校門和欄杆的,眾所周知這是矽谷中心,被稱為全美安全係數第一的地方。

  所以外校人可以隨意進出,於是遲三穗在給某位少爺打電話時正好在希臘菜餐廳門口看見了他——

  正和一個金髮碧眼大長腿女孩聊天,是遲三穗的室友妮莎。

  何溯這兩年別的沒學會,搭訕的英語倒是學得挺好。

  「打擾一下。」遲三穗清咳兩聲,站在兩個人中間,「你們兩位都是非單身人士,這樣不好吧?」

  遲三穗轉過頭來踹了何溯一腳:「哭天喊地求的複合,小心我跟蘇荷告狀!」

  何溯「哎喲」一聲,往後挪挪:「別胡說八道啊,我問問她你們學校廁所在哪。」

  說完他又用那蹩腳的英語和妮莎解釋,遲三穗翻了個白眼:「我們語言系專業的人,你跟她說中文就OK。」

  何溯:「.……」

  「三,還沒恭喜你申請到了交換生項目!」妮莎友善地笑著說。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遲三穗時,遲三穗蹲在宿舍門口紅著眼打電話,她們的第一次對話是: -

  「areyousayinggoodbye.」 -

  「no,i『mConfessing.」

  「你在告別嗎?」「不,我在告白。」

  但之後沒見過她再提起過那位告白對象,妮莎下意識以為是告白失敗了。沒想到前不久她提交了交換生項目的申請,估計是去勇敢追愛吧。

  遲三穗點點頭:「謝謝,你回宿舍吧,我先帶我哥去吃飯。」

  何溯被她扯著往前走,邊抱怨著:「你們學校真他媽太大了,我每次來都感覺逛大公園似的。誒你別走這麼快,我有東西要你帶回去給你嫂子。」

  「你怎麼來的?」遲三穗把他帶去了美術館旁的一家三明治店裡。

  「還能怎麼來,我新買的車已經報廢了,被拖去維修了。」何溯恐高,不愛坐飛機飛來飛去,何況三藩到洛杉磯開車就三個小時路程。

  遲三穗實在是佩服他這揮金如土的精神:「從東灣來可以坐BART啊,三藩這坡路你還敢開跑車?算你命大沒在一號公路那摔下懸崖。」

  「能不能說點好聽的?」何溯敲她腦袋,把錢夾里的一疊照片拿給她,「幫我帶過去。你這回國是個什麼操作啊?」

  遲三穗收好東西,裝聽不懂:「什麼什麼操作?」

  何溯哧了一聲,故意說:「你說你多矛盾,回去挨罵?要走的是你,說回去的也是你,我都覺得那小子被你玩得好慘。」

  「不一樣。」遲三穗喝了一大口奶昔,涼到心口,「兩年前我看不見未來,現在我可以。」

  就像沈妄不會怪沈靖一樣,她也沒辦法怪葛煙。如果葛煙病情一直反覆,她甚至不知道還要在這拖多少年。

  何溯把手機掏出來,按了幾串數字:「是這個號碼吧,我在病房看見聽見你背上百遍了。」

  遲三穗:「.……」

  她懷疑何溯有病,沒事記住這個幹嘛。

  「幫你試試看兩年了能不能打通。」他說著開始按下去,遲三穗手疾眼快趕緊掛斷,把他手機丟進了桌上的楊梅汁冰塊桶里。

  「.……遲三穗,你說你是不是缺心眼?」何溯把手機撈出來,被她這鬼操作磨得沒了脾氣。

  太陽光斜斜照在她臉上,北美陽光毒辣,何溯皮膚暗了幾個度。偏偏陽光拿她這白皮沒半點辦法,他也拿她沒辦法。

  遲三穗別開眼,還有些慌亂。過了會兒緩緩開口:「你有空多去看看我媽,她還沒好呢。」

  何溯:「老太太沒說她要過來嗎?」

  遲三穗驚訝:「她過來?她倆別掐起來吧。我媽現在可不是以前了,她病發的時候連我都打,你又不是沒見過。」

  喬宛蘭還是那個脾氣,但知道葛煙尋死覓活過幾次終究是心軟地收斂了點。

  這麼多年,倒也談不上誰有錯了。但心裡的疙瘩總要慢慢去消化,誰都知道老太太多想抱個孫子。

  「你媽既然決定放你走就別管她們大人間的事。」何溯放了十刀小費在桌上,敲敲桌子正色道,「他要有女朋友就別想著了,你也沒錯,沒對不起他。」

  話語正經八百的,倒真有副哥哥的樣子。

  遲三穗咬著吸管點點頭。

  *

  北京的夏天似乎每年都在為躋身於全國四大火爐城市內而努力,沒有空調彷彿時刻讓人暈厥。

  八月末的操場上已經站了一排排穿著迷彩服的新生,他們開學時的笑容有多洋溢青春,現在就有多消沉無力。

  而已經熬過好幾年夏天的學長學姐們路過那總會佇立一小會,虛偽又幸災樂禍地來句「加油」。

  「淦!濤兒,我好像看見美女!」站在陽台前拿著望遠鏡往樓下看的張一鴻興奮不已,「大三了啊,終於有新鮮血液了!」

  寧懷濤走過來搶過望遠鏡,嘴上說著不看,卻還是口嫌體直地問:「天天看,不是說下堂課彭教授要pre,你打稿了嗎?」

  「這我早想好了。」張一鴻清咳兩聲,起了演講的范,「通過《西方文明》這門課,我第一次真正閱讀了柏拉圖、密爾、安蘭德等人的作品,開啟了更多思考問題的路徑——」

  看見剛剛那個學妹被同專業一個男生擁入懷裡,寧懷濤一把丟開望遠鏡,翻個白眼:「打住吧您,金融專業和咱們經管的就是不一樣,賣弄口舌得都沒我們會賣弄。你們那是以利為先,專註OLG和最優控制。咱們才是專業搞博弈論、福利經濟學理論的,經管是你們金融的主導者。」

  「嗤,我們金融現實,越學越富,你們經管呢?」張一鴻反問道。

  「誒我說,當初管理員就不應該讓你個金融系的住進來,爭個問題爭三年。」萬幸剛從錢院長的課上下來,進了宿舍就懟著空調下吹。

  張一鴻:「.……」

  寧懷濤情況特殊,今年還在大二,拿著下堂課的書擺擺手往門外走:「聽見沒,我們不一樣,走了。」

  張一鴻把上衣脫了湊過來一起吹空調:「老萬,上錢院長的課心跳還加速嗎?今天課上有啥新鮮事兒?」

  「心跳開上高速!」萬幸眯了眯眼,往浴室看了一眼,裡頭水聲嘩啦啦響,「也沒啥事兒,就是托我問候了一句他的得意門生——沈妄同學,我們的one神!」

  話音剛落,裸.著上身的沈妄推開門出來。青年腰腹肌結實,水珠順著肌理滑落,背後一小塊暗沉的疤痕,但瑕不掩瑜。

  張一鴻吹了聲口哨,豎起大拇指:「同樣天天跑三千米,為什麼我就沒這身材?」

  萬幸無情地嘲笑:「你半夜點的外賣都餵了狗?」

  「.……」張一鴻盯著在床前慢慢套上衣服的人,突發奇想,「妄哥,之前一直沒問過,你這疤到底怎麼留的啊?是不是年輕時候打架留的?」

  沈妄抹了把臉,癱進椅子里虛闔下眼:「化學實驗,乙.醚燃燒。」

  張一鴻和萬幸對視了一眼,嗅出些不尋常的東西。萬幸很雞賊地說:「乙.醚啊,無色透明易揮發液體,帶甜味。在空氣易氧化,過氧化物易爆。」

  「像極了初戀。」張一鴻和他唱雙簧般接過腔,補充道,「但以前被當作吸入.性.麻.醉劑,也是常見的毒.品。」

  沈妄掀起眼皮子,言簡意賅道:「說完。」

  兩個人忙湊過去:「兄弟們只是好奇哈,這位乙.醚妹妹是初戀還是毒.品呢?」

  不怪他們好奇,這哥們一上大學就是系草級別選手,單身帥哥誰不喜歡?偏偏學習還用功,往那一站勾引了多少無知少女。

  光是讓他們宿舍修電腦的女生一個月就好幾個,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經管系不是計算機系的一樣。

  沈妄懶聲說:「是初戀。」

  也是毒.品,麻醉心神。他省略了這一句。

  「第一次聽你提啊,那你們現在還聯繫嗎?」張一鴻八卦之心冉冉升起,「好看嗎?誰追得誰?」

  「我沒追過她,也沒告別過。」他掃了一把額前的碎發,似乎在答非所問,又句句都給出答案了。

  聽上去像是個彼時美人尚小,英雄年幼的故事。

  萬幸對張一鴻使了個眼色,示意到此為止。他扯開話題:「one神,剛剛你的手機響了一下,看看有沒有未接電話。」

  張一鴻笑笑,把手機遞過去:「你壁紙怎麼回事,埃菲爾鐵塔,歲月靜好的風景圖啊?」

  沈妄沒答,淡聲問兩個人:「電子校園智能信息的安全系統做出來了?」

  「.……還真把我們當計算機系的使了,現在去現在去。」

  沈妄回過神,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1(650)-72xxxx63,美國舊金山的,他拿電腦查了一下Ip地址。

  ——坐標在斯坦福大學附近。

  他愣了一下,指尖徘徊許久,還是輕按一下反撥了回去,但對方顯示已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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