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頭上突然飛過的雁群和水中跳起的魚兒打破靜謐,夜色籠罩下來,彷彿一切都不著急。

  遲三穗往西操場走,看見很多打球和跑步的少年,沈妄會不會也在其中之一呢。

  待會兒見面該說什麼?遲三穗有點煩了,久別重逢總是百感交集,還帶著許久不見的陌生情緒。

  「學妹,找人啊?」一個男生從操場那跑過來,看上去是個理工男,瘦瘦高高,像根大蔥。依頭髮稀缺程度來看,估計是醫學系的。

  T大永遠不缺這樣的男生——穿著格子衫、牛仔褲,梳著凌亂而又油膩頭髮的人。左腦背單詞、右腦算高數,低頭碼論文,仰天想論文。

  遲三穗覺得自己可能是餓了,看個人都能看成大蔥,明明她討厭蔥。

  她抬起頭問:「你大幾?」

  大蔥:「大二。」

  「噢。」遲三穗點點頭,說,「喊學姐吧,我大三。」

  大蔥學弟:「.……」

  遲三穗問他:「我找經管系的沈妄,就是你們說的one神,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會上校園論壇的誰不知道他啊。學弟靈光一閃,動了點歪心思:「好像在蘇世民書院那,我帶你去吧。」

  遲三穗點點頭,道了聲謝,跟他走了。

  沿路有幾個穿著迷彩服剛解散的班級,都是壓抑三年才考上了夢想大學的人。此刻吵吵鬧鬧的,青春活力無極限。

  暮色降臨,遲三穗迷迷糊糊想起了轉到啟才一中讀書那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間。

  她抓住了夏天的尾巴,吹著海風看了最美的花。

  「學姐,給你變個魔術!」大蔥學弟把她抵在牆那,突然從背後掏出一枝花來。

  手法很熟練,估計是沒少拿這招騙過小姑娘。他興高采烈地說:「你看,薔薇花。」

  遲三穗面無表情盯了兩眼:「是買笑花。」

  「你說什麼?」學弟沒聽清,低頭湊下來,借著這距離往她唇邊湊。臉上帶著壞笑,顯然是故意的。

  遲三穗側開臉,下意識踢腿,右手敏捷地給了他臉上一記直勾拳。

  學弟沒注意躲閃,嘴邊立馬破了皮,嘶嘶地喊著疼。此刻連溫和的面具都裝不下去了:「卧槽,你有病啊?」

  遲三穗輕哂,把花丟進遠處的垃圾桶:「追女孩子要尊重人,下次再這樣,我打廢你。」

  學弟氣急,想去抓她手腕。

  一抬眼眼前走過來一個人,一身西褲,外套掛在手肘處。臉上還是帶著笑,卻不是以往的疏朗,反倒有些冷淡的躁戾。

  他忙笑著解釋,怕把事情鬧大:「學長,這姑娘有點野,親人的時候還帶牙咬的。」

  遲三穗簡直被這不要臉的說辭給折服了,扭曲事實也就算了,這話說得還好像他們倆很熟似的,可真是會模糊重點。

  她從牆後走出來想反駁兩句,看見對面的人時卻一時語梗。

  當年的少年已經蛻變成熟起來,本就英氣的五官極具攻擊性,劍眉濃直,冷淡的臉部線條帶著壓迫感。

  沈妄輕笑了兩聲,聲音很沉:「這得怪我,沒好好教她。」

  遲三穗:「.……」

  嗯?沒好好教她親別人??

  不過仔細一分析,這話好像也沒毛病。

  學弟驚愕地在兩個人之間掃視了一眼,就算再蠢也聽懂這意思了,老相好啊這是,忙彎腰道歉打算走。

  「對她道歉,不是對我。」他壓著嗓子說,一把把人扯回來。

  他比大部分人要高點,穿鞋就一米九了。此刻垂著眼看那男生,眼神里的躁鬱像是轉移到了他身上,本就是副有些戾氣的長相,不自知的駭人。

  沈妄在學校本就不算那種能和學弟玩成一團的學長,遠遠地看總有種高嶺之花的清冷。

  男生嚇得立馬佝著背:「學姐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會講禮貌的,真的對不起。」

  遲三穗半晌沒回過神,順著他的話「嗯」了一聲。那學弟如蒙大赦,一溜煙兒跑了。

  他一走,兩個人的見面就更尷尬了。

  看沈妄提腿就快要轉過身,遲三穗一個激靈脫口而出:「你怎麼還和以前一樣,跟個校園扛把子似的。」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遲三穗心裡的小人狂扇了自己幾巴掌,怎麼回事啊遲哥?

  一開口堵死人,這是學的誰?

  她還想挽救挽救,就聽見沈妄冷嗤了一聲,轉身準備走。

  遲三穗沒想太多,趕緊拉著他的手,摸到了襯衫袖子的袖扣,硌著她的掌心。

  「做什麼?」他聲音有些啞,即使穿著正裝也難遮掩乾淨利落的凜冽感。

  遲三穗懵懂間想起有一次他在課堂上犯起床氣,也是這樣問了一句。但這次的語氣要平靜很多,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似的。

  她眼眶發酸,手往他掌心移了兩公分,指頭求饒般地撓了一下:「你不教我了嗎?」

  像是只貓撓他手心,委屈巴巴的,但又理直氣壯。沈妄閉了閉眼,把她手拿開,單手撐著她身後的牆。

  他低頭看她,膝蓋半壓著她的大腿。

  淡漠的目光從女孩細長的眉眼掃到她粉嫩的花瓣唇上,啞聲問:「想讓我教?嗯?」

  遲三穗被半禁.錮在牆邊,被迫壁咚的姿勢。

  還沒來得及回答,下巴被抬高,他拇指在她唇瓣上重重地摩挲兩下,遲三穗本能想躲開,但硬生生忍住了。

  對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子,遲三穗眨了眨眼睛,上方溫涼的唇就覆了下來。

  ———這是沈妄,第一次吻她。

  她有一種宇宙下一刻就要大爆炸的錯覺,然而宇宙沒有爆炸,快要爆炸的是她跳得越來越快的心臟。

  遲三穗慶幸地想還好她剛剛的應激反應不強烈,否則初吻可能會把對方揍一頓。又想著早知道化個妝再出來了,她買了一隻櫻花味的唇膏都沒用上。

  柔軟的唇瓣相碰,觸感細膩又清晰。他舌尖抵開她的牙齒,舔舐過她的上顎和口腔,勾著她的舌舔了舔。

  剛開始還挺溫柔的,舌尖相碰,試探著交纏。

  漸漸地這個純潔的吻就變了方向,他含著她的舌尖慢慢吮吸。

  像是引誘般把少女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帶,高挺的鼻樑抵著她軟糯的臉,兩個人動作都有些生澀。

  他身上還是熟悉的沉木香味,很好聞。遲三穗的身上也是,她在美國買的洗衣液特意挑成和他同一個牌子。

  夜色徹底浸染了眼前人的五官,四周安靜又暗淡,能清楚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遲三穗腿都軟了,舌頭被吸得又酥又麻。又感覺到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腰,往他身上靠。

  他摟得好緊,他的手在打著顫,像是怕她會推開一樣,又瘋又可憐。

  *

  沈妄往這邊來之前就在群里看見了遲三穗的照片,別人偷拍的發在學校論壇的——仙女下凡就是找這姑娘附的身。

  典型的標題黨,被張一鴻轉到群里來討論。

  女孩一身張揚的紅裙子,長發披肩,微打著卷,站在迷彩服新生里白得發光。

  眉目雖然看不分明,但氣質清冷的很,那線條漂亮的直角肩和修長細白的天鵝頸也能看出是個美人胚子。

  為此張一鴻和寧懷濤還在群里吵了一番,討論這到底是隔壁電影學院的姑娘還是美院的新生。

  最後兩個人為一個臉都看不清的女孩吵得不可開交,萬幸在群里瘋狂艾特沈妄出來評判。

  他起初沒翻聊天記錄,又被張一鴻發了一遍,那個肩頸線越看越熟悉。

  頭髮好像又長了點,可沈妄幾乎不敢相信,怎麼可能是她呢?一萬多公里遠的太平洋,說回來就回來了,還出現在他的學校里。

  但他還是沒忍住,往這個方向過來了。那抹紅如同他心口的硃砂痣,磨得他滿腦子都是這個女孩。

  然後就見到了,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吃虧的性格,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再相見時,沈妄心想著,不能總是這樣。

  不能她一皺眉頭,他就想跪下。

  畢竟姓遲的特別擅長得寸進尺,說不要就真的不要他了。可真當她伸出手時,他還是沒出息地向她走了過去。

  *

  晚風吹過遲三穗的裙邊,涼沁得讓她後背一抖。她回過神來顫顫巍巍微睜開眼偷看他,長長翹翹的睫毛輕掃過他的鼻骨。

  察覺到懷裡人的動靜,沈妄停了動作,和她貼著唇對視了一眼,往後退了退。

  遲三穗看他這樣有些慌,又往前去想抱他腰。

  沈妄沒讓她得逞,輕捏著她的臉頰,沙啞道:「別以為給我親這麼一會兒就沒事了。」

  何止一會兒!遲三穗臉夠紅了,還被他往外推。本來是想罵他的,但被這麼一折騰就沒什麼勁兒了,像是在撒嬌:「你這人怎麼這樣啊……」

  他漠然道:「嗯,我就這樣。」

  遲三穗:「.……」

  他鬆開手,直勾勾地盯著她:「你來這幹什麼?」

  「上學。」她誠實回答,「我是今年斯坦福大學和T大的交換生,唯一一個名額,我申請到了。」

  還挺驕傲的語氣,沈妄語氣裡帶點嘲諷:「這麼厲害啊。」

  遲三穗:「.……」

  這位哥哥可真是幾年如一日,熟悉的配方。

  「那我怎麼辦?」他站得筆直,聲音低啞地重複了一遍,「遲三穗,那我呢?」

  遲三穗抿了抿唇,抬眼看他:「我媽媽可以離開人了,我就來找你了啊。」

  這本來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場景,可真到了這一刻,沈妄卻很心酸。他艱澀地說:「遲三穗,你總是這樣。」

  在一起是她說,分手也是她說,他幾乎一直是被動地接受。

  替他做了不去等待的決定,然後把那些事都自己扛。好像他不值得信賴一樣,或許說是他原本就是個爛人,所以從來沒有指望過他。

  他壓著嗓子,剋制著那些壓抑了太久的情緒。他不在意她騙他,不在意她什麼都不說,可她至少應該對他有點信心。兩年而已,就算是二十年,他也耗得起,但她呢?

  「你就不會可憐可憐我?」

  「可你.……你當時在高考。」遲三穗訥訥道。

  她對這種事情一向不擅長表達,她心裡想得其實挺簡單的。

  能回來,還喜歡,就要來找他。

  但沈妄生氣也是人之常情,那個時候隔著屏幕太多話說不清楚。舊事重提,總有些添油加醋的嫌疑。

  她一句一句解釋:「我媽媽那個時候有嚴重的自殺傾向,醫生說做好持久戰的準備。連個明確的時間都沒有,我沒辦法……但我確實太武斷了,感情是兩個人的事。」

  「你現在就有辦法了?萬一又有其他變故你還是會放棄我。」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語調無起伏,但又確確實實地是在生氣。

  遲三穗咬著下唇,緩緩開口:「不會再有其他變故的,我爸這幾年在漸漸把公司重心往海外移,他能長時間陪著我媽就不需要我了。」

  「你總把這些事情都算得這麼清楚,什麼事都按你的軌跡來,什麼都準備好了才決定和我走下去。」他頓了頓,說了句很無可奈何的話,「你真的,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為什麼兩個人的感情,只有他一個人在沉淪。

  她根本沒想過非他不可,沈妄覺得自己已經夠懶散隨緣了,但遲三穗比他還心淡。就算他現在有女朋友了,她也只會難過一下子,然後把他拋開。

  遲三穗垂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她也沒安全感。連自己男朋友的臉都記不住,還要談看不見終點的異國戀,這跟和智能手機談戀愛有什麼區別?萬一十年八年回不去,豈不是耽誤別人。

  她眼圈有些紅,又不想讓他看見。轉開話題,假意輕鬆地笑了笑:「沈妄,我挺怕你離了我就變得消沉了。但是我今天看見你站在台上演講,我覺得你真的越來越好了。」

  「可是我不好,我過得一點兒也不好。」他輕聲陳述道。

  遲三穗眼淚啪嗒一聲就掉了下來,吸了吸鼻子去拉他手,聲音軟軟地:「對不起沈妄,你要我怎麼樣才能不生氣了?我哄你啊。」

  沈妄甩開她的手,撿起掉在地上的西裝外套拍了拍,涼聲道:「不知道,你愛哄就哄吧。」

  「.……」

  他轉身往外走了幾步,發覺遲三穗還站在原地怔愣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耷拉著腦袋。

  她也委屈嗎?她有什麼好委屈的。

  他淡淡地往她細白的兩條胳膊上盯了幾秒,走回來把衣服披她肩上,扯著兩個袖子把她拉近,又俯下身去親她。

  遲三穗心事被打斷,回過神來就感覺唇上被咬了一口。力道還挺大,她吃痛地輕哼出聲。

  沈妄抵著她的額頭,呼吸間的熱氣在她耳邊縈繞:「遲三穗,你得哄,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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