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五更天宮秋醒的時候,李聿已經離開了,但是舍不得起來呢,翻了個身躺在還留有那人體溫的床鋪上,宮秋心裏湧起一種很奇異的滿足感。不是不悲哀的,但是也隻有和這人在一起才會覺得幸福,明明什麽都可以去擁有,明明從來沒有人給過他束縛,但是快樂對他而言,不是縱馬江湖,不是良朋聚首,也不是權傾天下,而是另一個人偶爾的施予。
宮秋自問也算自負的人,他雖是庶出,但是父親在他母親早逝之後,待他如珠如寶,遇到李聿之後更是備受榮寵,便是嫡親的兄長也要讓他三分,更不說他他自幼驚才絕豔,七歲能詩,十歲成章,十六歲金榜題名,不過十八歲便是邊疆三品大員。隻是無論他如何自負,如何驕傲,終究抵不過命數的安排,原本也覺得惶恐茫然,所以聽他的話去江南,在那裏聲色犬馬,驕奢淫逸,算是真真過了一場貪官的癮,外麵那些個知己,籃顏的,紅顏的,多不勝數,便是小廝也是冠絕江南的。
卻仍然覺得不滿足呢,心裏麵每日都虛虛地空出來一塊,陷在江南軟糯軟糯的煙雨中,周身不得自在,每個月最開心的時候便是收到那人從京城傳過去的信封,有時候是絮絮叨叨的問候,隻說江南濕寒,讓他萬不可貪歡著涼,有時候是快馬傳過去的鄭家鴨脯和北直門的水晶餅,有時候甚至是幾句不輕不重的訓斥,讓他不可太胡鬧……無論是什麽,這邊這人可能都想不出宮秋的快樂,便是吃了蜜也不過如此了,就是那些訓斥,也要看上好幾遍,也虧了他的眼色,愣是能從那些嚴辭中嚼出來溫暖的味道。
這些都不是秘密,漫說京城,就是江南,誰不知道端木宮秋與朝廷最得勢的德郡王關係親厚異常,德郡王待他,簡直是比親兄弟還要疼上幾分。所以就是他江南再胡鬧,也沒有半個人在朝廷裏妄言一句,好在德郡王仁厚,多少對他有些約束,也沒有出大事罷了。
隻是這一次,聿是真的失望了吧……宮秋不禁有些蕭瑟,但是再觸了身下殘留的體溫,這人倒笑了起來,便是如此失望,還是舍不得對他不好啊,而且陪了他一夜呢,這可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情,宮秋想著,竟雀躍起來,“果然是對我好的,倒也不枉……”
外麵的丫頭聽到聲音便揭了簾進來,自然不是殊兒,卻也十分靈秀,宮秋是認得的,這正是李聿身邊的大丫頭。還不待宮秋說話,那女子便柔聲問說:“宮秋少爺可是醒了?主子吩咐了,若是少爺您醒了,便早些起來,據說從南邊來了一位神醫,主子費了大力氣請了來,正好為公子治傷。”
宮秋撇嘴,“晶姐姐,半年未見,你越加不待見宮秋了,明知道宮秋生平最怕大夫和老頭,偏生一大早就要把宮秋往那裏送,也不怕宮秋見到那什麽神醫,又給嚇病了……”
晶兒自小就跟在李聿身邊,和宮秋極熟,這會說得倒是客氣,其實根本不容宮秋反對便早扶了他,仔細給他穿戴,聽了他這話,也不過倪他一眼,道“祖宗,我哪裏敢不待見您宮秋少爺,若讓主子聽到你胡說,隻怕才是不待見我呢。主子知道你的乖僻,這次的神醫是主子師門同宗師弟,雖然醫術超群,但是據說是極有名的美男子來著。前麵有些姐妹們看了,說是不輸給你呢。你當我願意服侍你呢,不過是借借你的光,也去看看那美男子。”
說罷一指點在宮秋的頭頂,另一隻手卻為他墊了厚墊子,讓他略躺著梳洗,完了又喂他喝了些燕窩稀飯,才讓人預備下去,親自去請神醫。
宮秋如一個不娃娃一樣任人擺布,心裏麵卻有些詫異,他知道李聿師從離山老人,附屬劍門同宗,卻不知道,劍門除了劍術、八卦陣法以外竟然還有醫術可以傳世,更不知道劍門的這一輩竟然還有如此出眾的人物。
正疑惑間,那邊晶兒已經引了一個人進來,宮秋隔著一層竹簾也不大看的真切,隻覺得那人隱約七尺身高,烏黑發髻,雪白肌膚,步法莊重怡然,雖是一身樸素粗布,卻隻覺優雅雍容。待走得近了,宮秋更覺得這人眉目清麗,笑容雍容儒雅,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絕色。
那人見宮秋一雙大眼緊緊地盯著自己,竟是一動不動,倒有些無措起來,勉強見了禮,卻看見宮秋那神色更加古怪,更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還是晶兒伶俐,一麵招呼這神醫坐下,一麵挨了宮秋,笑說,“這下可看見了吧,可算被比下去了,慕神醫可該早來,看我們這位都成傻子了。”
那幕神醫笑的十分靦腆,嘴邊露出來一個小酒窩, “在下慕染,可不敢當神醫之名,早聽說端木公子驚才絕豔,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旁邊的晶兒看宮秋依然一副傻傻的樣子,悄悄碰了他一下,這人才似乎回過神來,“你是慕染……劍門的少主?”
“啊……是。”少年又笑起來,嘴邊的酒窩更深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