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安喜事變
徐澤的預料不差,安喜縣城中已經亂了。
一個月前,朝廷派遣天使傳詔各大州府,明確同舟社全面接管河北兩路之事時,心懷忠義受朝廷之命的陳知府雖然痛哭失聲,卻沒有公然抗旨。
隨後,同舟社李逵率大軍西進真定府,並傳信中山等州府,要求各地駐軍嚴守防區,約束兵馬,未得將令不得擅自調動時,也沒見著掌中山府軍權的陳知府起義兵驅賊人。
再然後,歸中山府統轄的保、深、祁三州和廣信、安肅、順安、永寧四軍紛紛落實同舟社新政,鋪開共建會組織時,領安撫使之職的陳遘同樣沒有勒令各地停止附逆行為。
現在,同舟社社首徐澤帶著大軍即將兵臨安喜城下時,陳知府卻突然要求既無精兵也沒有強將的駐軍立即上城,頑抗戰無不勝的同軍!
安喜城中,僅有兵甲不全的三千兵馬,城防設施也不完善,拿什麼抵擋如狼似虎的同軍將士?
更關鍵的是,安喜城中軍民為什麼要抵擋戰無不勝的同軍?
處於帝國政治中心的開封府,生活安逸的東京百姓追求天子城下的優越感,會本能地反感一切破壞趙宋社會穩定的作亂行為。
而處於一馬平川的河北之地,百餘年以來一直生活在北面鄰居的兵鋒威脅之下的百姓,世代為了備御遼寇付出巨大犧牲。
遼國興盛時,河北百姓怕遼人入寇,繁重的勞作之後,仍要參與弓箭社備寇,即便夜深也不能安寢;
遼國衰敗時,河北百姓同樣懼怕遼地的戰火燒到境內。
所有人都能看得到朝廷軍隊衰弱成什麼樣子了,靠這樣的弱軍真能抵擋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一條血路的遼地南下軍隊?
朝廷對外開拓無力,西、北屢屢遭受外敵侵擾,邊境百姓始終缺乏安全感,迫切需要能戰勝一切外敵的強大軍隊來保護他們。
現在,強大的同舟社即將和平接收中山,結束世世代代聞遼夜驚的時刻,知府相公卻命令關閉城門,要眾人上城禦敵,拒絕同舟社大軍入城。
幹什麼!
朝廷都已經明確下旨,移交包括中山府在內的河北兩路,某個永州人卻要以所謂的「忠義」綁架安喜百姓,為其名聲殉難。
憑什麼!
天子沒有賜予他權力,百姓沒有擁護其決定,就連城中文武也沒有幾個人支持他的瘋狂,其人卻還要一意孤行!
為什麼!
民智未開,趙宋一百多年統治的餘威也尚存,此時還不是能喊出驅逐獨夫民賊口號的時代,但陳遘強以自己的「忠義」為城中軍民的「忠義」,卻是沒人能夠理解。
身處官衙之中,陳遘也能感受到洶洶民意,但其人卻並不為之所動。
愚民越是短視,越是只知眼前之利,懼刀兵之災,就越需要有人來教會他們識大義,喚醒他們知榮辱。
徐澤趁大宋危難起事,仗著兵甲犀利,威逼東京凌迫天子,毀祖宗制度,荼毒數路百姓,當下確實無人製得了他,卻不代表沒人想制他。
大宋養士一百六十年,統生民億萬,擁有大義和無窮的戰爭潛力。
只要喚起了士心民心,人人皆以徐逆為敵,讓其千夫所指,還怕沒人能製得了他?
大宋君臣貪於安逸太久,太多人忘記了自己的職責,看不清徐逆的狼子野心,幻想著過一天是一天,絕不能這樣繼續下去。
如果必須以血與火才能喚醒他們,那就以陳遘始!
陳知府被自己強烈的歷史使命感所催眠,不顧屬下文武的強烈反對,嚴令中山府兵馬總管何正遠盡括城中兵擊賊。
何總管兩次向知府轉達底層將士的心聲,懇請陳相公收回成命,勿要致一城軍民於險境,皆被陳遘聲色俱厲地駁回。
待鄧敬源回到安喜縣城時,城牆上的守軍還未完全部署到位,也沒有看到統兵的兵馬總管何正遠。
夾在知府和眾軍將之間,裡外不是人的何總管被逼無奈,只能三進府衙,請求知府相公以民心為公心,不要頑抗徐澤的大軍。
因知府陳遘之命,城門已經緊閉。
鄧敬源剛被守城將士用吊籃拉到到城牆上,就遭眾人圍住。
「鄧相公,徐相公怎麼說?」
「知縣老爺,徐相公知不知道咱們安喜城中的情況?」
「鄧老爺——」
民意洶洶,鄧敬源不敢拂逆眾意,向眾人拱手道。
「諸位,諸位儘管放心,本官已經轉達了諸位的意思,徐相公也承諾了『同舟社不做殘民害民之事』,安喜縣沒事了。」
「好啊!那就好!」
「太好了!」
「好什麼好?知府老爺一直不肯鬆口,咱們還要守城,哪裡好了?!」
眾人正歡欣雀躍間,就被一名頭腦還清醒的老兵潑了涼水,頓時沮喪異常。
他們只是奉命守城的小卒子,真正決定滿城軍民命運的卻是府衙之中的陳相公,城中人心各異,就算他們想投降,也未必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鄧相公回來得正好,求你勸勸知府老爺吧。」
「是啊,鄧老爺去求求——」
守城官兵全無戰心,城牆上的氣氛很詭異,隨時都有發生兵變的可能,同舟社大軍很快也會到達城下。
鄧敬源懷裡還揣著鄆王親筆勸降書,擔負著勸降陳知府,和平解決中山府問題的重任,更是不敢耽擱。
「諸位,本官帶回了徐相公的善意,就是要去說服陳相公的,但你們得先放開路啊。」
「哎呀!咋忘了這茬,鄧相公快請。」
「哈哈哈!」
看著城牆全無戰心的官兵,再想想正在快速靠近的同舟社大軍,鄧敬源暗嘆一聲,加緊步伐,向府衙趕去。
剛進府衙前院,鄧敬源就見到一具無頭屍身,其人從屍身上的官袍和體型,認出了地上死掉的正是中山府兵馬總管何正遠。
官廳內,數名知府親衛倒於血泊之中,還沒斷氣。
「壞事了!」
鄧敬源心中恐懼異常,只想趕緊逃出這血腥之地。
但身上還背負著徐澤交給的使命,其人卻是不敢跑,大著膽子扶起一名還沒有斷氣的親衛。
「是誰?誰幹的!」
「沙,沙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