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花落
「這孩子，跑什麼跑！」
「我們班長是來叫我上學的，你看著辦」一溜煙躲進后屋，楊飛將自己母親推到台前，他想面對李小艾，又不敢面對李小艾，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要離開的事實，也不敢想象李小艾的反應。
當這一切真正來臨，他只有逃跑。
「哎呦，班長來了喲，快進來坐」，他聽見母親招呼李小艾的聲音，恨不得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
「阿姨好！我找楊飛」不顧李少龍的擔憂，不顧文昊的嫌惡，李小艾不顧一切地到了楊飛家，卻在見到他母親的一瞬間膽怯了。
「飛飛，他不在……」楊飛母親有些遲疑，語氣又飛快，朝後院瞟了一眼，得了楊飛肯定的答覆，語氣更慌張了，「班長您坐，我去給您倒水」
「阿姨，不用麻煩了」
「我就是來問問楊飛怎麼今天沒去上學」
「這個呀」楊飛母親有些手足無措，她並不知道楊飛與李小艾的關係，眼前的姑娘落落大方又溫柔可愛，還是個班長，學習成績一定很好，也很負責任，關心同學，要是，兒子能像這樣就好了……
楊飛母親沒念過書，整日除了面朝黃土背朝天，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對於學習這個足以改變一生的事，她懷有足夠的敬畏，可惜，命運就喜歡開玩笑，兩個兒子成績都一般，本想著砸鍋賣鐵也好歹將他們供出高中學歷，誰知道家裡遭逢如此巨變，孩子他爸倒下了，她一個婦人，無力撐起一個家。
「是生病了嗎？」
楊飛母親的遲疑讓李小艾的心緩緩下沉，她還是不想放棄，
「不不不！」楊飛母親從感慨中回神，慌亂否定，「班長，您喝水，喝水」
「謝謝阿姨」李小艾順從地端起水杯，是家庭常用的瓷水杯，內里已經布滿茶漬，潔白的水杯鋪著一層蠟黃，顯然主人並不時常清洗，或許從未清洗過，李小艾猶豫半晌，終是沒有送進嘴裡。
哀嘆一聲，她竟從不知道，楊飛家是這種情況，他開朗，他關心人，除了成績不好，他幾乎沒什麼缺點，沒想到背後竟有這麼一個殘破的家，殘破到，李小艾原本想好的許多說詞都說不出口了。
她甚至開始理解，這樣一個家裡，真的是需要楊飛成為勞動力，雖然一切都是猜測，但李小艾在捧起水杯的時候卻被認定成事實。
果然，下一瞬楊飛母親忐忑的聲音傳來，「班長您今天能來，我們很感激，可是飛飛已經去東莞了，」
「已經走了！？」
「是……是啊」楊飛母親被李小艾的反應嚇一跳，語氣也開始心虛，「早上一大早就走了」
要是李小艾有足夠的觀察力，一定能發現楊飛母親的閃躲，以及，不斷瞟向後屋的眼神，可惜她沒有，她此時沉浸在震驚，後悔，一系列負面情緒將她纏繞，讓她無暇他顧，下意識地喝了口水，李小艾抬頭，「那他學業怎麼辦？」
「不上了唄，他那個成績喲，不上也就那樣了」
楊飛母親察覺到這個班長似乎十分在意自己兒子是否去上學，感動之餘不免唏噓，卻仍然盡自己的責任，只是說出的話無力感少了一些，輕鬆多了一些，顯然，這個母親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著李小艾。
可惜再安慰，也沖淡不了李小艾心裡的失落與愧疚，她以為，楊飛即使與李梅一樣，不上學了，也至少要到明天才離開，這也是她寧願頂著文昊的嫌惡也要同行的原因，太怕再過一天，楊飛就真的離開了。
可是，誰能想到，楊飛竟一天也不停留，真的走了，走的如此乾脆，不帶走一點挂念。
「班長，是有話要帶嗎？要是這樣……」
「不不不，我就是來問問」
「阿姨那你忙，我走了」得到了意料之中又預料之外的信息，李小艾一刻也待不住了，也不敢再面對楊飛母親，怕自己將愧疚轉移。
「這就走了啊」，楊飛母親跟著李小艾起身，「那班長以後沒事常來玩啊」不舍地將李小艾送出好遠，楊飛母親折回家，對著屋檐下的兒子感慨，「你們班長，真是個好孩子！」
楊飛沉默，他當然知道她好，可惜從此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要出去打工，而她會考上好高中，然後考上好大學，再有個好工作……「都好，好好」楊飛呢喃，看著屋外的夕陽險些落淚。
李小艾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明明那麼遠的路，感覺卻恍然而過，面對母親的責備，她也只是「有個同學輟學了，我身為班長，去他家裡看看」便不再管母親的反應，自顧回了房間。
她需要安靜，她需要仔細咀嚼對楊飛的愧疚，這個之前名不副實的弟弟，卻在文昊與王詩悅在一起之後勇敢地擋在自己身前，為此他甚至疏遠了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夥伴，她怎麼那麼笨，從來發現不了他的幫助，也從來體會不到他的關心。
要不是昨晚他宛如救命浮萍一般支撐著自己，以至於不被文昊的漩渦淹沒，她要什麼時候才會將心中的愧疚說出，可惜，為時已晚。
多年以後，李小艾才反應過來，楊飛母親並沒有見過自己，卻能直接叫出班長，這意味著什麼，只是當時，已惘然……
莫名的，李小艾想起一首讀過的詩，
也會有人送來慰藉
如天國降臨的使者
在無法報答的日子裡
只有默默記著
春寒時節不說
秋雨時節不說
真待說時
不見花開只見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