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忌諱
此時正值黃昏日落時分。
慈禧翡珠玉鐲的纖柔手腕搭在李蓮英的手上,鑲有大顆珍珠瑪瑙的花盆底輕盈落地,優雅從容進了遵義門。
載湉忙上前去迎接:「兒臣原是想親自去儲秀宮沒想到還是驚擾了皇爸爸,兒臣實在過意不去。」他主動攙扶著慈禧。
「出了什麼事啊?皇帝這樣興師動眾的?」慈禧看著滿臉紅腫的小德子,秀眉蹙了蹙。
載湉低頭,如實將小德子欺上瞞下貪污宮中銀兩的事道了一番。
「.……最可恨的是,他們居然還將貪污銀兩的矛頭指向桂公府,兒臣實在氣不過就命濟爾哈格掌摑了他們。」
慈禧秀美狹長的鳳眼透著一股凌冽之光:「如實稟報哀家恕你們無罪。」
「老佛爺開恩,這都是小德子攛啜的桂公爺,跟奴才沒關係啊,奴才可是一個子也沒沾到啊!」愚鈍的採購匠聽不出慈禧的弦外之音,不知死活的道出事實。
她坐在鑲透雕龍紋玉片的花梨木南官帽椅上,促狹的眼神中,狠絕疾閃而過。正視著小德子:「當真有這等事嗎?小德子?」
「奴才只是去拜訪桂公爺,至於那一千兩白銀全跟桂公府沒有任何關係。」小德子閃爍其詞的同時,還有將此事獨攬了下來的意圖。
我看著小德子,不竟有點佩服他的毅力。佩服歸佩服,像他這種對待自己都狠心的人我自然無心憐憫。
「這麼說那些銀兩都卷進你自個兒的腰包了?」
小德子頭觸及著地,半晌才應答:「是,」說罷,兩手不停猛抽自己的嘴巴:「奴才手賤奴才該死,奴才手賤奴才該死……」
慈禧一聽,佯怒拍著椅上的扶手:「好個不知死活的奴才!天子跟前居然妄想瞞天過海做這等雞鳴狗盜的齷蹉之事!好好的清凈地兒被你們這些狗雜碎給攪的濁氣熏天!濟爾哈格,把這兩個狗奴才拖出去褫衣廷杖!」
身側的載湉略舒展了眉頭。
站在我身後的小順子小春子一干太監不由暗自欣喜。多倫和濟爾哈格各毫不費力的提拎起二人出了後院的養心門。我不由心疑,小德子是慈禧跟前的得力心腹,且他又替桂祥包攬了罪行,慈禧當真要恩將仇報嗎?正想時,只聽後院子傳來一陣殺豬般慘絕人寰的嘶叫。我打了個激靈。
李蓮英不動聲色,斜眼眯看著慈禧似有揣測之意。果然,李蓮英像是得了她的指示,沉著臉去了後院。
不一會兒,他面無波瀾的走了過來,哈腰對著慈禧稟道:「回老佛爺,內務府那奴才挨了十幾下就扛不住,已經杖斃而亡了。」慈禧飛揚著神采,由李蓮英攙扶著起身:「多行不義必自斃,抬出去扔進筒子河內!」
「那小德子.……」
慈禧轉身,微笑著看著載湉:「把他趕出宮由他自生自滅好了,皇帝覺得如何?」
載湉恭順應聲:「一切遵從皇爸爸指示。」
慈禧點頭,滿意嗯聲,視線轉移到了我的身上:「這往後皇上的起居你們可要多留些心眼,萬不可像他們那樣做些違逆的事!誰要是敢欺上瞞下,哀家定懲不怠!」
我用鎮定掩住自己的心虛,帶著一群太監屈膝應聲:「奴才遵命。」想起那個被杖斃的採購匠,頭皮開始發麻。他的死絕對是慈禧蓄意而為。
小德子雖然被趕出宮了,而我卻更加的小心翼翼起來。生怕有一絲鬆懈被慈禧抓了把柄。那次之後,載湉將小春子和小文子調到了養心殿,慈禧並沒橫加干涉,也不曾調派新的耳目。後來又聽內務府的太監說,慈禧親自去了方嘉園,將桂祥狠狠痛斥了一番並扣罰他一年的俸祿。
那時的載湉,終於有了一絲短暫的輕鬆自在。
他像是知我心中的防備,人前人後亦從不與我多說一句話。每日都是沏茶奉茶續茶,完事之後我便自去燕喜堂的東耳房內循規蹈矩的呆著。
就這樣,春末夏初夏末秋初。漸漸的那些熟練繁瑣的任務變成了我習以為常的動作,手腳在不似以前那般生拙。不過並不包括那個令我提心弔膽的『報告』任務。每次被慈禧叫去我都像是在熱鍋上煎熬。好在我避重就輕巧妙應付了過去,欣慰的是她也沒有過分刁難。
1887年的晚秋時節,稀薄的空氣被陣陣颯爽的涼風卷進了茶水閣。院落的桂花絮絮而飛四溢飄香,心曠神怡的同時令人不由起了一絲寒意。
小順子從內務府抱著一堆疊放整齊的素色繭綢高領旗衣,樂滋滋的走了過來。他將那些旗衣放在爐案子上,順手抽出兩件厚實暖和的蘭花邊褶紋旗裝:「媛姑娘這是你的。」
我抖開衣服,摸著那光滑的面料不禁稱讚:「這衣服要放到現代絕對是稀有產物!嘖嘖,可惜我是帶不回去了。」
小順子摸摸腦袋不明其意,只有些啼笑皆非的說:「媛姑娘琢磨什麼呢?這不馬上要入冬了嗎,萬歲爺吩咐下去統一為咱們換宮服。」他捂著嘴,近我跟前咬耳朵:「這兩身可是萬歲爺特意叮囑廣儲司為姑娘量身定做的。」我微愕,臉一下紅了。
小順子笑的別有深意:「除了姑娘之外萬歲爺可從沒對哪個宮女這麼關心過。」我端起普洱茶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只要用心做事,萬歲爺都會一視同仁。」「話是這麼個理兒,可我都用心服侍這麼久了怎不見萬歲爺賞我一兩件吉服穿呢……」他的話淹沒在秋風裡。我懶得細琢,加上那身旗衣自顧去了毓慶宮。
每天這個時間段,載湉都會去毓慶宮聽翁同和授課。翁同和擔任同光兩朝帝師,其父翁心存是道光年間的體仁閣大學士,晚年曾入值弘德殿授讀同治帝。翁心存因年邁辭官回鄉,翁同和便成了父親的接班人。載湉幼時在他的盡心輔導和教誨下漸漸懂得勵精圖治救亡圖存的治國之道。誠然對他的信任也幾乎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記得幼時,翁師傅為朕講過勾踐卧薪嘗膽的故事,您還說過成大事者必先學會忍辱負重。而今大清禍患連連民不聊生,朕還要坐在這裡忍,朕要忍到何時?」我腳步頓在了那裡,四處環顧一下。見無人便放心端著茶走到垂花門的檻窗下,見他習慣性的立在蒙上紗罩的窗花格旁。透過朦朧,那張堅毅的的側臉上滿含憂憤。
「皇上先別想這些,現時最重要的就是要說服太后叫她交出實權,在由皇上掌政。待親政之後,吾皇便可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到那時,老臣堅信,皇上定是一位被後世頌揚的有道明君。」翁同和的語氣給人一種鬥志昂揚的感覺。
「朕要怎樣做才叫皇爸爸安心?在她眼裡,朕已成了數典忘祖不思進取的頑劣之人。她是不會交出實權的。」
「只要朝臣擁護皇上她自然無話可說。要知道,聖祖爺十四歲就已親政,而皇上年滿十六,太后既不確立中宮之後更沒有歸政的意向,老這麼遲遲拖延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縱然太后再怎麼心有不甘,她都必須遵照祖制。太后在權勢她畢竟是個女人。」
說的倒輕巧,你敢保證滿朝的大臣都是帝黨這一邊的嗎?他大概忘了,利益是籠絡人心的根本,而慈禧拿什麼利益去籠絡滿朝群臣?那就是官權。載湉有滿腔的報負有壯志凌雲的雄心,然而他涉世尚淺自然不懂得慈禧那套弄權之術。顯然翁同和小看了這個女人。
當我側耳凝神,準備聽載湉如何應答時,檻窗里,翁同和那雙慈藹溫切的目光陡然收斂。他不悅的撇撇嘴,濃如墨的長須隨著他的嘴形微微抖動了兩下。載湉順著他的視線循跡看了過來。我窘然清了一下嗓子,端著溫茶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