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禮物
掌燈十分,他仍然沒有回養心殿。我坐在燕喜堂院落的杌子上整整呆了一個下午。聽小春子說他正在體和殿陪慈禧用膳。如我所料,小德子口中的二格格以及世子爺是慈禧的侄兒侄女。我是後來才知道,那二格格正是未來的隆裕皇後葉赫那拉.靜芬,世子並非桂祥所出,而是慈禧已故的弟弟照祥的長子葉赫那拉.睿朗。
隆裕皇后,光緒十四年冊封進宮……
也就是公元一八八八年……
一滴淚掉落在手背上,我拭乾,這一天總會來臨的。皇帝大婚也就意味著親政,我應該替他高興才是。
前一世的經歷難道還沒吸取教訓嗎?紅塵中的恩怨情仇我自認為已經看的很透徹,為何還要失足在犯同樣的錯誤?
我站在烏漆墨黑的院落中,隨手撣撣衣袂毅然走出了養心殿……
二日一早,我當值時看見了翁同和,翁同和每次看見我都是避之無不及,一如往常他繞了個彎避瘟神似得避開了我。我手疾眼快攔住了他,他很不悅,皺著眉沒好氣瞪我一眼。
我福身,客氣問:「翁大人是要去毓慶宮嗎?」
他跳腳:「老夫未曾上朝豈敢擅自去毓慶宮?皇上都沒發話你這宮女倒先越俎代庖了!」每日授課時辰規定在皇帝下朝之後。
我揉鼻子笑笑懶得和他費口舌之爭,於是便直接進入主題:「翁大人調查過我?」
他聞言大驚失色,又不可置信的看著我:「沒憑沒據你何故來此一問?」
我又一福身:「翁大人息怒,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事實。翁大人若知道可否願意告知一二?媛琪在這兒謝過大人了。」
他捋捋鬍鬚,冷哼一聲:「自己什麼身份自己最清楚,又何必跑來多此一問?」
「實不相瞞,進宮之前我生了一場大病,自己什麼時候被選成了秀女都還是糊塗的。前些日子我託人給阿瑪捎去了銀子,他卻退了回來。至今我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翁同和神色有些凝重:「內宮之事老夫向來不敢妄自揣測,你若有疑問不妨叫家人進宮與你見上一面,事情說開不就結了?」
「那就有勞翁大人了。」我放低姿態,語氣殷勤。
「別忙著客套,老夫可沒答應你什麼。」他依舊冷言冷語。
我道:「進宮還得請旨,何況皇上如果允了我家人前來探望,旁的人就會謬種流傳說我仰仗皇上擺大譜,那我豈不是抹黑了皇上?翁大人何不託人去蘇布克府上捎個話,就說明日午時我會在神武門外與家人會合。」
翁同和思忖半晌也沒做出決定,眼見載湉穿著明黃龍袍負手走了過來,我只好小聲說:「拜託翁大人了,事成之後感激不盡。」
我不動聲色退到了一旁,載湉已然接近:「朕回來在收拾你。」
語氣略帶嗔怨。許是我昨晚沒等到他回來就已離開,他心中不滿吧。
下了早朝,他顧不得脫換朝服便迫不及待去西暖閣陳列架上翻找著那些西洋貢品。兩個陌生的太監見狀,心照不宣的走過去。
「都下去,朕自己找。」
我猶豫一下,後退幾步轉身。
「媛琪留下。」
兩個太監面面相覷均站在那兒無動於衷。我抬高聲音沖他們說:「你們兩個剛來沒多久手又生疏,萬歲爺還不太習慣。先去外頭守著叫楊昌銳和小春子過來。」
他們這才肯退出去。若非沒有西宮的指使他們哪敢冒然對聖命充耳不聞?至始至終,慈禧都沒有放鬆對載湉的監督。看著他忙碌的背影,傷感驀然倍增。
「萬歲爺想找什麼吩咐奴才做吧?」我上前勸他歇息他固執不肯。直到從頂部找到一個鎏金邊的方匣子,他才露出孩子一樣天真的笑容。
「朕昨晚就想送給你,可你這淘氣鬼卻提前開溜了。害的楊昌銳把他藏到了頂端。瞧瞧,這裡面有一對小人還會轉圈呢。」說時,盒子已被他打開。呈現出一個雕塑精緻的八音盒,上面嵌著優美的西洋彩景,歐洲樣式的一對男女在精巧的盒蓋上伴隨輕音樂旋轉而舞。我抿嘴一笑:「萬歲爺,他們是在跳舞不是轉圈。」
他偏著腦袋仔細觀察著,臉色微紅:「這樣摟著實在有失儀態,西洋人從不忌諱男女私相授受嗎?」
我解釋道:「這叫雙人舞,在西方的上流社會中,所有的貴族紳士和小姐們都喜歡用這種方式與人交際,中國後來的交際舞就是由此而來。」
他看著我,神色微變。我捂著嘴頓覺自己失言。
「奴才說錯話了.……」我吐吐舌頭訕笑。
他一笑帶過,問我:「你去過西方?」
我搖頭,他盯視著我如芒刺在身,半晌又問:「什麼是紳士?相當於中國的文人墨客嗎?」
這下我在不敢向他解說了,只模稜兩可的回答:「大概是吧,聽說跟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君子差不多。」
他見我拘謹笑拉著我的手,將那八音盒放在我手中:「朕本來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卻給朕這麼大的意外,朕真的孤陋寡聞了。或許這正是中國落後的原因吧。」話中帶著凄涼,弦外之音是在嘲諷自己不是一個稱職的君王。
我連忙推遲:「萬歲爺不能……這是貢品,奴才消受不起。」
「跟朕還要這麼見外嗎?朕是特意叫載灃從德國捎來的。」他側著身,有些不悅:「沒旁人別在自稱奴才了,朕不喜歡聽。」
我尷尬附和,手托著那個八音盒,艱難啟齒:「媛琪謝過萬歲爺,只是..這物品貴重不宜帶在身上,不如先寄放在您這兒,等媛琪出宮在來領如何?」
他回望著我,聲音有些嘶啞:「也對,朕只顧想著送份珍貴禮物給你卻沒想過你的難處,是朕疏忽大意了。」
「您千萬別這麼說.……」我低頭囁嚅,沉默片刻去了燕喜堂準備沏茶。
幾位身襲石青補服的官員陸續而至養心殿。除了翁同和,還有兩個面相清稚的少年,一下認出了身高顯眼的載濤。他們來做什麼?我有些納悶。
那兩個太監要進去被楊瑞和小春子擋在了殿外,想是又在商議政事便端著茶又打道回府去了燕喜堂。到了午時,幾人才出來。我又重新沏泡一副茶送去了養心殿。
迎面看見載濤下意識低著頭,未曾想還是逃不過載濤那雙眼睛,他大咧咧走過來,詭秘說:「除夕那晚知道是誰救的你嗎?」
我驚訝抬眼看著他。難道是你?心中暗忖。他鼻子哼哼乜眼看著我:「你也太忘恩負義了,好歹道聲謝吧?你可害慘了他!」
我竭力在腦海回放著當時的情景,印象中那張面孔比載濤城府幾分相比之下該要年長些。當時我凍的渾身抽搐哪有心顧及?現在想來的確是該去給人道聲謝。
回過神正要開口向載濤詢問那人的底細,再一看哪還有他的蹤影?早和那幾個官員出了遵義門。
「修繕昆明湖是為了操練水軍,可清漪園若也加入修繕的行列,朕擔心財政經不起虛耗。李鴻章那邊又急需一批購輪的經費,這樣下去戶部怕是支撐不住。他在這節骨眼提出來不是叫朕為難嗎?」
「名義是以重修昆明沿湖旁的建設為由,王爺的奏請可謂有理有據冠冕堂皇。皇上不可回駁,一旦惹得太后動怒只怕會引起怨懟。」
「辦海軍和修繕清漪園孰輕孰重皇爸爸不會不知道,朕已將醇親王的摺子轉呈給了她,接下來只有看她如何批了。哎,醇親王的用意朕明白。朕同意,可國庫拮据;不同意又落個不孝的罪名。」
清漪園是後來的頤和園。奕儇為的是給載湉鋪路,他以為只要給慈禧修個園子慈禧就會乖乖老實去頤養天年。可要是那樣她就不是慈禧了。總而言之,這對叔嫂為了各自目的而不謀而合走到了一塊,這也給日後的甲午戰爭埋下禍根。
我走進去將茶水奉上,翁同和起身告辭。他呷一口茶問:「對這件事你怎麼看?」
我裝作不知:「什麼事?」
他嗔笑:「行啦,別裝了,也不知剛才是誰在那兒貓著偷聽。」
我微笑:「媛琪是聽了些,可婦人之見實在難以啟齒。」
他揮手:「說,朕不反對各抒己見。」
想了想便答:「四個字未雨綢繆。」他不解看著我,我解釋:「萬歲爺還是多充裕些銀子留著以備不時之需。修園子的事能省則省,太后那邊大致過得去就行。北洋海軍才是主心。說句不好聽的,以後要是海上作戰,大清一沒洋槍二沒炮彈輪船,到時候拿什麼去擊退那些侵略者?」
一八九四年,慈禧六十大壽挪用公款修繕頤和園導致甲午戰爭以慘敗告終,並簽訂了不平等的《馬關條約》。
載湉緩緩點頭,眼睛似乎明亮幾分。見他思緒飄遠便識趣退了出去。起點中文網.qidian.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amp;amp;amp;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amp;amp;amp;gt;amp;amp;amp;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amp;amp;amp;gt;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閱讀。amp;amp;amp;amp;amp;amp;amp;lt;/aamp;amp;amp;amp;amp;amp;amp;g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