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出宮

  因水旱災疫不斷,海軍費用又耗資龐大,戶部閻進民請奏停止修繕工程,載湉當然想停,只是為了自己親政后不被束縛又為將來的前途著想,他不得不投其所好以便能叫慈禧頤養天年。有人提議向洋人借款。


  載湉有些猶豫:「就算借了,洋人未必是真心誠意,先緩緩再說。有些景緻不必要翻新就無需勞什子耗費。」他起身走下御案,負手背身目視窗外的湛藍天空:「傳朕旨意,撥二萬石糧食賑丹徒旱災;撥四萬兩銀賑蒙自縣疫災;撥五萬兩銀賑懷寧縣水災。」


  有大臣為難開口:「呃……臣斗膽,是否先請懿旨?」


  載湉猛一轉身,看著他:「太後向來體恤民情,請懿旨就不必了。回頭朕將一切原委告訴她便是。」


  見那大臣抹一腦的虛汗,嗻的一聲退到班列中。我有些忍俊不禁,載湉的先斬後奏無疑是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大臣們走後,我便奉上貢茶。他端起抿一口嘆息:「朕現在一心想擴充北洋海軍的勢力,哎,可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修繕工程深了不是淺了不是,除了戶部一個閻進民沒一個肯出來反駁的,事事都依附皇爸爸的態度。」


  我低言安慰:「您也別太顧慮,李鴻章不是管北洋的嗎?叫他進京把這種關係利害稟給老佛爺聽,減少幾個景區的修建也說不定。」無意這樣一說他居然上心了,眼中露著興奮之色:「他是當朝元老又是功勛之臣,唯有他的話皇爸爸才能聽進去。」說完拿起墨筆開始起旨宣李鴻章進京。


  現在想想他的確是急於求成而忽略了過程和無法想象的後果。


  「萬歲爺不用急在一時,到了您壽辰那日不宣召他他也會回來的。您這樣會引起老佛爺忌憚。」


  他放下筆領了我的情。目光深意。起身拱手:「姑娘言之有理。」


  我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轉身之際被他覆住雙手。如火的眸恣情纏蔓:「打算送什麼禮物給朕?」


  耳邊的氣息撩的脖子****心底蕩漾一片。我羞怯脫身:「到那時萬歲爺收到的禮物不計其數,何故在乎我送不送呢?」


  他斜睨著我,薄唇微揚:「這話兒怎就聽著酸人呢?」我聞言臉色辣紅嗔怪不已,假意正色:「自然要送,到時給萬歲爺送幾個貴人。」


  他近前捏一下我的臉頰:「淘氣鬼。」


  載湉的生日沒有朝賀沒有壽宴,連並中秋節都是在默默無聞中度過,並規定宮中大小事宜不用鋪張浪費一切從簡。同先前慈禧的奢華之氣形成對比。


  生日那天他只接受了太監和公公們拜賀。二日的中秋節他和往常一樣早起上朝,不過一會兒又臉色鐵青的折了回來,脫掉龍袍悶聲不吭的去了東暖閣。


  從楊昌銳口中得知,朝臣各捧著中秋禮品紛紛踏至西宮叩拜慈禧去了。我們誰都沒說什麼卻早心知肚明。


  剛剛親政的他立了多條規矩被慈禧無視存在,慈禧這是挑戰也是向他示威。


  到了晌午,李蓮英奉太后之命來請載湉去樂壽堂用宴,載湉無法推脫,只得隨意穿一件藍江綢的直身單袍連朝珠都沒掛就隨了他去。我雖然看著不妥又不便上去勸阻,心中不由納罕:西太后拿排場來氣他,他不甘示弱穿成這樣反去膈應她。


  臨回舍房的時候,暢音閣那邊鼓樂齊鳴熱鬧非凡。


  慈禧一貫喜歡奢靡,這台戲指不定要唱到夜半。斜下的夕陽將我拉長的身影照在青石磚上,不覺和身後一個人影交疊相合。怪了?怎麼走路沒聲?我警覺轉頭,來者迅速撞了個滿懷。我又慌著後退。


  「你說你,走好好的怎麼又突然扭頭呢?」一位身著石青蟒袍頭戴綾羅湖色暖帽的男子正用手捂著臉在那哼哼唧唧。靠,還真能裝啊,應該換做我問他才是啊。


  「走路不看前方竟學做賊一樣貓腰低頭,這好像怪不到我吧?」我哼一聲整整衣袂昂首繼續向前走。


  哪料到那個無名人士從后將我猛地一拉我下意識趔趄附在了他的懷裡,來不及驚呼又被他扣住了下巴,頓時淡淡的煙草味道混夾著一股麝香氣息圍繞周身,這張壞壞的俊顏令我從憤怒轉變成了彷徨。


  「上次幫你解了圍怎麼連聲謝謝也不說啊?」他眯著眼唇上揚,言語曖昧雙眸輕佻。


  我半晌無聲,打掉他手使勁掙脫出來低首福禮:「多謝世子爺。」除此之外在沒多言,他輕咳:「我怎麼沒感到丁點的誠意呢?」


  我故意寒酸他:「奴婢明白了,只是奴婢暫時還沒那麼多銀兩,世子爺能否寬限幾日待奴婢向主子預支些在差人送到您府上如何?」


  他一下黑了臉,冷笑:「你這宮女好沒趣,爺我可不是缺你哪點塞牙縫的錢!」我淺笑:「奴婢身為宮女就該本本分分侍候主子,世子爺想找有趣的大可上雲舒館。」


  睿朗抽笑:「本本分分?一個敢於扮成太監偷溜出宮的女子還大言不慚說自己本分?不是我幫你太后能輕饒了你?」他狂傲不羈:「按道理我救了你一命,你應該.……以身相許才對。」說完打開摺扇玩味盡顯,我不在理會狠瞪著他轉身。


  「呵呵呵……原來是個帶刺兒的,我喜歡。」


  「從善撲營和技勇營挑選兩批訓練有素的精兵調往劉公島由李鴻章支配,北京這邊的繼續在八旗中招募充任.……」載湉身後跟著幾個朝廷官員邁過光右門。他看見我身後的睿朗放慢了腳步。


  細一瞧,有載濤還有上次那位熱情幫我打水的技勇營侍衛。我臉青一陣白一陣,福了福身捏著衣角窘迫之極。


  載濤嘴角噙著一絲輕蔑睨一眼那侍衛,侍衛看著我,透過鎖蹙的眉頭彷彿能洞悉到他抽痛的心。


  睿朗見到載湉,表情淡定,扇子在手中拍一下微微傾身:「萬歲爺聖祥。」


  載湉理都不理他。


  有官員納諫:「我八旗自打入關以來都是靠馬背上得來的天下,至於在海上怕大多不習水性.……」


  「漢人生來就習水性嗎?這些都在於自己奮發進取,滿人也好漢人也罷都是大清的百姓,朕希望滿漢一體同心協力共濟時艱,至於那些憑藉祖宗福蔭,成日無功厚祿遊手好閒的紈絝子弟必須要嚴加管束!」他斬釘截鐵,表情肅穆。


  身後的官員再不敢多言,點頭一個勁的附和。


  睿朗在旁,渾身散著絲絲冷意。


  窗外,一輪明月高懸於空,我打開窗欞托著下巴靜靜仰頭看著。異世中是否正與親人隔空相望呢?

  不由我哼著那個時代的一首老歌《明月千里》: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邊新月如鉤。回憶往事恍如夢重尋夢境何處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遙問心已愁,請明月代問候~~思念的人兒淚常流……月色蒙蒙夜未盡,周遭寂寞寧靜桌上寒燈光不明~伴我獨坐苦孤零~~~人隔千里無音訊,卻待遙問終無憑請明月代傳信~~~~寄我片紙兒慰離情~~~~」


  我低低嘆息,逆境的生存未知的前途.……多希望回到那個隨時為我闖開的溫馨家門。


  「唱的這樣動情是在想家嗎?」月光照在他翩然的衣袍上,漾著一層銀色光澤。


  我大驚:「萬歲爺不該來的。」忙合上窗欞穿好繡鞋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瞬間相對,他清朗一笑將我攬在懷裡:「朕想你。」


  我羞嗔,捧著他臉踮腳親了一口:「我還以為你今天生氣呢。」他覆住我的手緊了緊:「朕就那點氣量嗎?不過像睿朗那種輕薄放蕩之徒還是少搭訕為妙。」對著那雙信任的眸子心中騰升一股溫暖。牽手走在幽靜的石徑甬道上,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盒子:「今兒樂壽堂上貢的月餅,是蓮子心的,嘗嘗。」


  我接過將它掰成兩半喂到他嘴裡:「我們一起。」


  九月,臨近最後一輪的選秀,慈禧叫來德馨——那個我名義上的生父與我相認。不由揣測慈禧是不是要改變初衷,這使我又心存著一絲僥倖。臨行前,載湉篤定的眼神激勵著我有了為此一搏的信心。


  既然允了父女相認就證明我是德玉琦了,慈禧倒是很熱情逮著德馨嘮叨個不停。末了道:「接回去和閨女好好重逢一下吧,過不了幾天又要進宮啰。」


  我忐忑的心慢慢平靜。


  德馨蓄著稠密的墨須面龐清戄深沉,可以想象他年輕的時候定是個美男子。像是滿腹心事他默默走在我前面,朝服颯颯作響就是沒有腳步的聲音。想必這是經常進宮見慈禧訓練出來的。


  除了在太後跟前表面和我敷衍寒暄便在沒多說一句話。


  出了宮,我與德馨各乘坐一頂轎子,只聽他吩咐轎夫:「去蘇布克.赫爾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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