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刁難
當我睜開眼時,一團漆黑包圍著我。意識逐漸清醒,卻發現隻身躺在硬炕上。我捂著昏沉沉的腦額,拭去細密密的汗珠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裡摸索著。
「秀子,秀子.……咳咳……」劇烈的咳嗽一陣,我無助下了地。
吱呀一聲,門外立著一個纖細的背影:「媛姐姐,你總算醒過來了。」秀子歡喜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里。
「我,我這是在哪裡?」我虛弱無力的問。
秀子進來燃了蠟燭,拔下木簪挑了挑燭芯。屋裡頓時通亮了起來:「你在養心殿昏厥了過去,是小順子把你送回來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的音容笑貌都是在夢裡.……腦海里浮現出了他和珍嬪恩愛甜蜜的一幕,心口像是被無數支針扎了一樣,疼痛無比。秀子轉身坐在我身旁,摸摸我的臉,皺起了眉:「你也是,病了怎不提前知會一聲?瞧瞧這臉都憔悴成什麼樣了?我去太醫院給你包了幾幅葯,等下把它喝了在睡上一覺,等明兒一起應該差不多痊癒了。」
我靠在她柔弱的肩上,擦乾淚:「秀妹妹,你是我在這裡最親的親人。」她抱著我的胳膊輕搖了兩下:「你不也是?行了,多愁善感可不是媛姐姐的作風,放開心些,以後等出宮尋個好男子嫁了。」聽的出來,她是在安慰我。我強顏歡笑,半開玩笑:「有你這麼好的妹妹我哪捨得嫁人,以後就跟著你過,到時你可別嫌棄我。」
秀子長長嘆著氣神情頗顯憂忡:「還記得劉祥嗎?」「知道,怎麼了?」我反問。這下該換她流淚了:「老佛爺要把我許給他對食.……」聞言,我震驚良久,腦海里浮現出劉祥那張猥瑣陰鷙的老臉,不由作嘔。「太過分了!!老佛爺怎麼可以這樣?劉祥就是個無惡不作的陰險小人,她這是在把你往火坑裡推啊!不行,我得去儲秀宮請她收回成命!」說時,開始彎腰穿花盆底。
秀子惶然,急忙拉住我:「萬萬不可!老佛爺金口玉言豈能為你的求情而改變心意?媛姐姐,如果你為我好就別去,何況那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若天意如此我又有什麼辦法?只能認命。」難過的看著她,對她越加的憐憫,我擁她入懷忿忿不平:「為什麼要認命?自己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中!你放心,我一定想盡辦法叫老佛爺改變心意。」
這時,一個嬌小個子的宮女,手上提著一包紮好的葯走了進來。我和秀子平定了情緒仔細打量起她。
這女孩眼裡似是不屑,四周環顧一下將手中的葯擱放在桌子上:「媛姑娘沒什麼大礙吧?這是我們小主遣我去太醫院開的葯,一日分三次熬,小主說了,媛姑娘若是身體不適她自會在萬歲爺跟前替你求個人情,你也不必擔心,奉茶之事暫且由我幫忙照應著。」
我記起來了,她正是那天早上隨侍珍嬪的小宮女爾敏。珍嬪能做足樣子我當然也能違心還一下禮數。於是起身微微一福:「替我謝過珍小主了。」她輕嗤一聲,拍拍兩手:「謝就不必了,我們小主對誰都慷慨大方的很,只要以後媛姑娘在萬歲爺跟前莫要失職就是。」
她故意把失職加重語氣,撇撇嘴,揚著小臉走了出去。
秀子瞪著她的背影發狠吐一下唾沫:「瞧她那神氣勁兒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狗仗人勢,呸!」
「算了,別和她小宮女一般見識。」
「她還小呢,聽鍾粹宮的秀玉說就是她幫珍嬪想出那個贈畫的點子,珍嬪這才有機會得到皇上寵愛,教主子揣摩聖意,這是小姑娘家能想出來的?」
我記得,載湉剛大婚不久,極少上皇后妃嬪的宮裡走動,於是珍妃和瑾妃就拿出自己的紅樓夢畫作主動討好。
皇帝喜歡別人以他為主而不是他以別人為主,大概這就是珍妃得寵的原因吧。
我苦笑置之,也許不去想,那些逝去的往事就會慢慢變淡塵封心底。
可是由不得你不想,因為你的職務就是天天面對他。
二日當值,我試圖叫自己無視一切,放鬆緊張的心情去養心殿。
珍妃這次沒來。
我小小的慶幸一下。
哪怕緊張我也隨時告誡自己不能泄露自己的情緒。那抹明黃近在咫尺,我低埋頭頸只盯著微晃在手的琥珀茶光輕腳上前。我不動聲色心卻翻湧澎湃,身側分明感覺他正撇望著我。我屏住呼吸灼熱的渾身不自在。
始終還是在他面前泄露無疑。
「皇爸爸的用意朕知道,不過朕已經親政了不會受任何人擺布!你告訴她,有空閑多教教皇后怎麼溫良恭儉淑德允諧!」冰霜似的聲音兀的想起,定身回望,冰冽依然。
我躬身答:「太后怎麼想奴才斷不敢妄加揣測,奴才個人認為帝后和睦對朝堂絕沒有壞處,皇上該為大局著想……」「朕自有分寸輪不到你出謀獻計!」他將御筆重重扔在案上,蕭肅的臉布滿陰霾。
我福身應是快步退了出去。
與迎面進來的文廷式擦肩毫無知覺,等出了東暖閣才聽見文廷式那滿腔熱血的治國之道,字字珠璣妙語驚人。大致披露日本海軍的無理侵犯和清王朝的懦弱忍讓。這種熱血敢言隨意不羈的個性深得載湉的欣賞,然而必然要得罪后黨派的一批頑固大臣。
我長長的嘆一口氣。
「你幹嘛站在這兒啊?」身後傳來尖利之聲。
我回頭一看,珍嬪不知何時來了養心殿。
我低首:「奴婢奉完茶剛出來。」
珍嬪和爾敏相視一眼:「可你為何又站在門外不走啊?門外一直都有值守的太監你又算怎麼回事?你該不會是想偷聽吧?」
珍嬪說話直言快語也不拐彎抹角。
「小主誤會了,奴婢碰巧出來而已。」
「是不是你心裡最清楚,不過你這種行為純屬失職!」珍嬪環抱雙臂在廊子里大聲道:「咦,守門的楊昌銳上哪兒去了?楊昌銳!楊昌銳!!」
楊昌銳沒來倒是驚著了養心殿里的人。載湉和文廷式走了出來。我杵在那兒進退兩難。
珍嬪請了安,無拘無束挽著載湉的胳膊撒嬌說:「皇上怎麼也不叫個人在外頭候著啊,這要被有些心懷叵測的人鑽了空子又要煽風點火了!」
載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朕明白,」他不悅看我一眼:「誰允許你站在這兒的?下去!」
來到這裡之後這是我聽到最多的話。我低頭下了台階,心中憋屈之極。
看見楊昌銳快步朝這兒走來。
防人之心不可無,珍嬪這麼做也是為他好。我在安慰自己。
可珍嬪不理解我也就算了為什麼他不理解我?想到這心中更加難過。
我坐在茶房內看著外面晴朗的碧空,聽著珍嬪歌鶯婉轉的笑聲感覺一分一秒都是那麼的漫長。這一刻我明白,慈禧不光是叫我來監督他們,也叫我在痛苦中煎熬。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