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撞見
西洋鍾發出清脆之聲。
幽幽轉醒,淡淡的龍涎香夾帶著涼爽清新之氣,我揉著惺忪的雙眼,愜意的伸個懶腰,有種想要賴床的衝動。
睜眼,看見載湉已穿著一身綉有團龍紋案的深色袞服,坐在東暖閣的明黃蠶絲細軟墊上,手裡拿著一張長長的奏摺,正專心致志的看著。
我立刻清醒,豁然起身。
「天哪!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該不會是下午了!」我掀開被子,一鼓作氣的下了榻。
低叫一聲,卻發現自己渾身未著寸縷!慌忙拿被子護著身子。
載湉抬眸,眼底潛著一絲讓人眩惑的溫柔,將奏摺擱置一旁,起身走到榻前替我掖好被子:「現在才四更天,在多睡會兒。等寅時朕在叫你。」
「那皇上為何要起的這樣早?早朝不是要等到五更天嗎?」他眼眶裡殘留著幾條血絲。我不由蹙眉。
「今日早朝恩科提名的進士要入宮覲見,朕想提前預備一些考核方案,試探一下他們的才華和抱負。」他說時,骨節分明的手指將我半遮臉的烏髮攏到耳後。
「皇上下了早朝回來可要好好補一覺。」我露出胳膊,抱著他的手。
他那深徹如幽潭的眼睛漸漸竄起一股火苗。
那神色如同昨晚一樣釋放著熾烈而刻骨的溫存。
我羞的拿開他的手,坐起身:「我也該起床了,等天亮還得去儲秀宮當值。」
「無事,你只管躺著,一切有朕。」視線艱難的從我身上移開,走過去繼續看奏摺。
到了寅時,他根本沒有叫我起床的打算,趁我睡著的時候早去了乾清宮上早朝了。待我睡醒后,他已經回來了。
今天養心殿特別安靜,除了楊昌銳以外,並沒看見其餘的太監。就連平日里賊眉鼠眼的小德子都不曾見過。
無疑,定是載湉私下裡安排的。
待我起床,看見載湉趴附在御案上,抱著腦袋似乎很壓抑痛苦。
案上是堆積如山的奏摺。
想必又是為朝政的事憂心。便悄然走過去。
「皇上,你怎麼了?」
頃刻間,他摟著我,埋在我的懷裡,聲音透著無以復加的悲慟:「琪兒,若朕變法失敗,只怕要失人心了。朕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無非就是面臨被廢除的危險。如果有一絲轉圜,朕情願拿這個皇位來換一次變革。」
可見他是多麼看重這一次的改革。
我輕拍他的肩,柔聲安慰:「皇上若覺得這件事值得去做,便跟著自己的心走好了。」
「廢除八股制度只是想增進學士們的思想,然而,朕沒想到,居然有這麼多人反對!朕恍然明白,他們通過這樣死板的八股制度都在為自己編織一個升官發財的美夢,根本沒有想到這個王朝,甚至這個國家需要接受新思想新知識,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促進國家的進步。他們不知道,他們只知道自己的利益受阻!」
這樣的局面自然是觸動了不少頑固派的利益。
早在我的預料之中。
然而已經定格的歷史結局又豈能改變?
我能做的也只有盡量避免。
我鼓勵他:「皇上不要氣餒,只要你別相信袁世凱,事情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愣了愣,抬眸注視著我:「琪兒,對於他,你已經強調過不止一次,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一時語塞,腦袋一閃便低聲回應:「因為他是西宮的人,老佛爺極其賞識他。」
他沉默不語,似在思忖。
我握住他的手:「皇上,你要相信琪兒,切不可重用他。不過,他麾下的新式陸軍有些漢人可以信任……」我壓低聲音在他耳邊如此這般說著。
他眼神微微閃爍,掩蓋了那一絲郁色。
聽罷,如撥雲見日般振作了起來,將我攬在懷裡,俊顏上流露著一絲動容:「琪兒,今生遇見你這樣的知己,真是朕的榮幸。」
這時,才聽見東暖閣外似有些嚷鬧。
「皇上,珍兒來看您了,皇上不是喜歡龍井茶嗎?珍兒特意讓爾敏……」
還沒來得及離開他,珍嬪已經闖了進來。身後,是急的滿頭是汗的楊昌銳。
哐當一聲碎響,珍嬪手裡的瓷杯打翻在地。
她銀鈴般的聲音戛然而止。
眼角抽搐嘴角抽搐,惱羞成怒的看著我。
我立即與載湉保持著距離。
載湉從容淡定,溫暖的手掌罩著我的手。我甩幾次都沒甩掉,那顆驚慌的心卻不由安定下來。
閣內死一般的寂靜。
「皇上騙我……你跟她……」
她指著我,淚眼朦朧的看著載湉,又看著那一床凌亂的錦被,像是明白了什麼,縴手顫抖,面如金紙,一步步的欺近著我們。
「朕沒騙你。」載湉跟珍嬪解釋著,有些心疼的看著珍嬪,微微上前一步。
「皇上當初說喜歡珍兒全都不作數嗎?哈!我明白了,你從來都不曾喜歡過我,你只是拿話兒敷衍我!你要是真的喜歡我就不會到夜晚侍寢的時候趕我走了!」珍嬪恨恨的瞪著我,咬牙切齒:「皇上從來都不曾叫我留宿在體順堂,而她卻享受在東暖閣侍寢的特權!她只是一個身卑位賤的宮女,皇上就那樣信任她嗎?若老佛爺知道,一定會施加嚴懲的!」
珍妃宣洩著自己的憤怒。
「琪兒只是差一個名分。」載湉臉色一點點的黯了下去。
我趁他分心,立刻擺脫掉他的手。
倉皇一樣逃離。
我不是因為害怕而逃避,而是不忍看見珍嬪那張痛哭絕望的樣子!
她讓我感到心裡異常揪痛。
楊昌銳說,她用自己的生命來愛著載湉……
我縮在牆角里,濕潤了眼眶。
楊昌銳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跑了過來,拉著我的胳膊:「萬歲爺昨兒個已經跟你告了假,你今兒就安心在這兒吧。」
「不……」我搖著腦袋,推開他。搖搖欲墜的向前走著。
「站住!」
珍嬪尖利的聲音從身後叫住我。
我頓住了腳。
珍嬪踏著花盆底來到我面前:「蘇布克.媛琪,該離開的人是我。」
她的聲音卻冷靜的出奇。
我抬頭一看,她滿臉是淚,櫻桃似的嘴巴往下抽搐著,似乎在極力剋制著自己放聲痛哭的情緒。
「珍小主……」我想說自己並不是有意傷害,可話到嘴邊,竟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珍嬪凄婉一笑,那樣子更是讓揪心。
隨即她捂著臉轉身離開了。
載湉來到我的身後,牽著我的手,看著珍嬪遠處的背影,嘆息:「這些事兒總歸是要面對的。琪兒,你有勇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