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情之為物（1）
一個聲音突然冒出，李瑤華險些以為是自己說了話，連爍金也朝她望來。直到一個人影飄飄渺渺地出現在河岸邊，是一個老婦人的模樣，兩人才確定了剛剛那話的來處。
鬼魂？李瑤華分明接的春芽說惡蛟並未害過人的。她看這婦人也並非溺死，她現今的形容像是老病而死壽終正寢的。
“黎兒，你怎麽出來了？”
黑蛟見到老婦人，掙紮了幾下想爬起來的樣子，爍金立刻施了法將他壓製住。
老婦人看了黑蛟一眼，唉歎道，“雷滔，該收手了！”
“我不！”
爍金又再施了一個法術，封住了黑蛟的聲音。
“你是什麽人？為何在此？”李瑤華終於有了機會問老婦人。
老婦人有些擔心黑蛟，遲遲不答話。
爍金看出因由道，“你放心，我隻是封住了他讓他不能動彈不能出聲，沒有性命之憂！”
老婦人安了心，這才對李瑤華說到，“老身原姓陸，後嫁於此地漁家，夫姓胡。雷滔所為一切都是為了我，仙人要責罰，請責罰於我吧！”
“胡？”李瑤華想起了春芽所說的那位，“你就是春芽所說的胡婆婆？”
“是。”
“你已經死了！”這句話她是廢話，在她眼前的就是個鬼魂而已。
“正是。”
“你既已死了，為何不去鬼界地府報道，卻徘徊於此？”鬼差幹什麽去了？李瑤華想起黑白無常的臉，生了些惱。“你可知你若久留人間，若不成為厲鬼，就將會散魂再不能投胎？”
“我都知道，鬼差大人說過了。”
“你見過鬼差了？”
“是！鬼差被雷滔趕走了？”
對付不了這隻蛟，鬼差就不管了？李瑤華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某種罵鬼界老大的衝動。
“你說他所為都是為了你，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如此招來！”爍金威嚇道。
老婦人又是一聲長歎，“此事說來話長。”
“你可以慢慢說！”李瑤華也不急。
老婦人點了點頭道，“我十六歲嫁到這個漁村，可夫婿短命，十九歲我就守了寡，之後一個人獨活。大概是我二十一歲時候，一次偶然失足落水被他所救，之後我就知道了這河底有一隻修煉的黑蛟，就是他——雷滔，後來我們就成了朋友。我獨活道七十六歲，一直是他在暗中照顧我。一個月前我陽壽盡了，他不願意我離世，竟將鬼差趕走，強行留下了我的魂魄。”
“逆天而行不會有好結果的！”李瑤華並非不能理解這隻黑蛟的心情，若是她和那個人遇到一樣的情況，隻怕她做的會比他更過，但她說出了這番話，這其實是那個人會說的。
“就如姑娘所言，我隻是一個普通人，魂魄若不早歸鬼界，就會散去，為了穩住我的魂魄，他不斷施法給我，但仍不能阻止我的魂魄漸漸削弱，長此下去，我仍無法存活於人間，於是他想出了辦法，他想用村子裏的人的命來為我固魂，但他心底善良，又下不了手…”
“他應該不是因為善良下不了手，而是你幹預了他吧。”爍金突然笑道。
老婦人一時有些啞口。
李瑤華看向爍金，其實無論她還是爍金，都和黑蛟一樣，不過都是多情罷了。所以，他們都能明白黑蛟的心思。
爍金搖頭歎息道，“可惜，他的辦法是行不通的。他是想殺了這個村子的人，然後將村人死去的怨氣凝聚到你身上，這樣一來確實能穩固住你的魂魄不散，但那樣你隻會變成和你本性不同的另一隻鬼，一隻怨氣強盛的厲鬼。其實他自己也在猶豫吧，不然你一隻新鬼，是攔不住他的。”
李瑤華和爍金同時看向黑蛟，黑蛟恨恨地瞪兩人，說出話，若能說話必不是好話！
老婦人猶豫了一下，終於坦誠道，“其實若真能陪著他，我即便變成厲鬼那也無所謂，但他若真如此做了，他數百年修為就全毀了！”
李瑤華目光黯了，她能理解黑蛟的心，也能理解老婦人的心，但她作為旁觀者，清楚地看出了他們的無望。
爍金和李瑤華都看了看惱怒得瞪著眼卻沒辦法出聲的黑蛟，再回過頭來看向老婦人。
李瑤華問，“你想救他？”
“是！”老婦人鄭重地點了點頭，接著不等李瑤華和爍金反應，她突然跪了下去，“仙人，如果你們能饒了他這次，我願意替他承受一切處罰！”
“哪怕要你灰飛煙滅，你也願意？”
“是。”
李瑤華回頭看了黑蛟一眼，他沒能出聲，但她能清楚地從他臉上看到強烈的否定。
“既然是你自願，那我就成全你！”李瑤華揮手朝著老婦人射出一道金光，那金光瞬間融入了老婦人的魂魄。
爍金驚訝出聲，“丫頭，你幹了什麽？”
“明日此時，她就將灰飛煙滅，而明日過後我就將不再追究這隻蛟！”
李瑤華這話顯然是說給黑蛟聽的，說完她再一揮手，數道金光劃過黑蛟的身體，破了爍金的法術禁錮，黑蛟迅速竄飛，化為一陣黑風，卷了老婦人又消失於河中。
爍金看著河麵呆了一陣才反應過來，急問道，“瑤華，你難道打算放縱他們？”
“不！”李瑤華閉上眼，“我隻是給他們最後的相處時間！”
“你打算做什麽？”爍金臉上肅穆了起來。
“我要召鬼差前來。”李瑤華往背離河的方向走。
“你召他們來幹什麽？”
“鬼魂的事歸他們管，不讓他們來讓誰來？”
“你招來了鬼差，是要分開他們嗎？”
李瑤華抬眼看著爍金，“你同情他們嗎？”
“有點吧！”爍金沒有回避。
李瑤華輕扯了下唇角，道，“我覺得其實他們比我幸運，我想陪那個人死，那個人都不要我！”
爍金越發急了道，“丫頭，你不要胡來！你和虛懷與這兩人是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又有什麽一樣？他們其實是相愛的，你應該而已看出來了。”愛是一樣的，這就夠了。
爍金提醒道，“丫頭，你別忘了，他們活著時候一個是人一個是蛟，如今更是陰陽相隔。”
“難道你也會在意這些東西嗎？你和赤姬，你們也不是一個族類的。”
“這並不一樣，而且重點也不在於此。”
“他們和我們是不同，不同的地方在於你和師尊、赤姬都是仙，你們的死亡或許就是永久的隕滅，而他們不一樣，他們可以輪回轉世。”
“你說的也並非不對。”
李瑤華抬眼對上爍金的視線，以不像是商量的語氣說到，“爍金，有件事我需要你幫忙？”
“丫頭，你先說。”爍金顯然十分機敏地不打算盲目答應她什麽。
“我之前下鬼界查的事情，我有告訴你結果嗎？”
“好像……沒說過。”
“判官說師尊他不屬於鬼界能管的，所以生靈記上根本沒有關於他的記錄。”
“哦？”爍金也很詫異的樣子。
李瑤華盯著爍金，“你是仙界在職的仙人，你一定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什麽？”爍金一臉迷茫，想了想說到，“我列入仙班是兩百多年前，那時候仙界就沒有虛懷這麽一個仙人。”
“據說他三百多年前就來了玉華山，如果他以前在仙界，那一定是更久前。”
“我說過我兩百年前才被選拔為天上仙，更久前的事我怎麽可能知道？”
“你不知道，難道別的仙人也不知道？”
瞧著李瑤華盯著他，爍金略不自在，“你想幹什麽？”
“我不幹什麽，但是需要你幫忙。”
爍金立刻明白了，“你想讓我去仙界打聽虛懷的事？”
“不錯！”
“回仙界？免談！”爍金拒絕得相當幹脆利落。
“我原本也考慮好了，我也不為難你，你不去，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要去仙界？”爍金嚇了一跳，比之前她提出下鬼界臉色更難看。。
“對！”不弄清楚關於他的事她如何能甘心？莫非他們都以為她就那樣放棄了？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爍金反而冷靜了，“你以為仙界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鬼界我已經去過，再去仙界又能如何？”仙界確實不是她貿然能闖的，相比鬼界，仙界的難以踏足並非因為它有著多嚴密的看守防衛，而是因為它的不近人情。
“你瘋了！”爍金氣得又想罵人了。
“我已經都想好了，人界可通往仙界最近的路是昆侖山，所幸當年我結實過昆侖山一位長老，我想我總會有辦法的！”
“你知道虛懷若是知道你此舉會如何想嗎？”
“知道和不知道又有什麽關係？他已經不在了！”提起這個她認為已經接受了的事實，胸口還是有些刺痛。
“丫頭，你為何如此執拗？”爍金無奈又感歎。
“師尊他不知道我就是這個脾氣嗎？”
“他知道吧！”
“所以，他或許跟你說了什麽吧。”
“你為什麽這麽以為？”爍金直直瞅著她。
李瑤華卻別開眼不與他目光交匯，自顧自地說到，“以前我覺得我的師尊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他是仙，他和一般修道者不同，我以為我對他足夠了解了，可走了地府這一遭，我才知道，原來在仙之中，他不是平凡的一個。他好像還有很多是我不知道的。”
“他以前的事也沒有必要讓你知道吧。”
李瑤華自嘲般地笑了笑，“是啊。”他是覺得她沒必要知道吧，可她偏偏對他的任何事都求知若渴。
“瑤華，我替你走一趟。”
“嗯。麻煩你了。”雖然爍金答應了，但李瑤華對他卻並不能抱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