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魔變
待瑤玲和文修已遠離之後，虛懷幾分嘲弄地笑了一下。人類素來慣常於遺忘，但忘記對於他來說卻是最難做到的一件事。他大概永遠不都不能忘記她！所以他所謂渡劫不過是要適應沒有她在身邊，還有就是等待，是三百年也好，五百年也好，他等她回來。
封閉鏡心殿的事並沒有得到一眾長老的同意，但虛懷仍就此閉門不出，也不見任何人。期間，封魔陣終於被魔界群魔衝破，瑤光前來求請他出山，他仍沒有回應。
虛懷之前便知道封魔陣被衝破魔界入侵是必然的事，這件事仙界也是知道的，李瑤華前往魔界不過是一個契機，即便她不去也會有別的原因導致封魔陣出事，仙界以此追究李瑤華的責任不過是借口，但即便有這樣的理由替自己解釋，他仍覺得也許自己的心已經入魔了，曾經看得最重的天下蒼生似乎離他太遠，遠得他無心再去關注了。他對瑤光說過，如今他才懂了為什麽仙界不許動情，因為一旦有了私情，再看這天下蒼生就再也無法公平公正了。
日複一日，虛懷都坐定在鏡心殿，不出不動，對外麵的一切不聞不問……
花落花落、日落月升，時間轉眼已過去了兩年。
“師尊——”
月華光影勾勒出一身黑衣的女子玲瓏婀娜的身段，卻莫名模糊了她的麵目。
“瑤華，你……回來了？”
不過是夢而已，虛懷知道卻還是沒忍住出了聲，他一這出聲怕要驚散，但出聲後，人影還在。仙人是不會做夢的，如果夢到必有緣由。意思是她可能真的要回來了？但這夢的時間是多久，他看不清，天識晦暗的他無法探測。上一回他做夢是他在蓬萊醉後夢見她離開，而結果就是她在玉華山隕落。
“我回來了。”
她走到他麵前，傾身親吻他的額，而後委下身靠進他懷中——
“瑤華，你不怨我嗎？”
她沒有回答，他抬手撫上她的頭，頃刻間，人影消失殆盡。
“瑤華——”
心中一片空蕩地醒來，月華如水，一室寂靜。
“瑤華——我在等你。”
他的話也隻能說給夜和月光，說給這一片寂寂無聲。
就在此刻，突然一陣金光在鏡心殿內蕩開，虛懷心頭一震：什麽人？竟然悄無聲息地闖入了他的結界，他卻毫無知覺。
“持淨——”
殿上虛懷對麵的為之出現了一名極美又極高貴的女人，她沐浴在金光中卻有著無以倫比的聖潔，她隻是存在於紅塵俗世似乎就是被玷汙。
虛懷十分錯愕，“仙聖？”他對見到她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複雜，不由得皺緊了眉。
“你還在氣我？”
“仙聖既知道又何必提起？”即便他依舊不記得她是他的母親這回事，但他一直知道她對他有特殊的意義，所以就算有千般怨，他又能做什麽？他對她不過是不見而已，更何況如今他的汙穢之體，也去不得仙界了。
“她是不會死的。”
“但她會怕。”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更因為知道她怕死卻不得不赴死而感到愧疚心疼，這種感覺已經兩年都不曾消退一分。
“她是你第一個喜歡的人，你在感情上還很單純，所以我知道她對你得重要也一定非比尋常，我以為你會為了她入魔。”
“其實我離入魔又有多遠？魔根已經在心底，就再也拔不去。”
“但你已經晚了。”
“原來你盼著我早些入魔嗎？”也許她是有深意，但此刻的他無法理解她的用心。
“你一直都還不知道我針對她的真正理由。”
“就算真的有，又為何現在對我說？”若有，當初為何不說？瑤華死的時候她沒跟他解釋，如今來解釋什麽？如今無論說什麽他也隻會當她是脫罪之詞。
仙聖沒有理會他的意思，繼續說到，“但也許說出來你會更怨我。”
“既如此，何必要說？”
“我逼死她是為了你。”
虛懷冷笑了一聲，不予置評。
仙聖目光微憫，“因為你是魔界之尊的候選人。”
虛懷幾乎沒能回過神。為什麽是他？這個問題他隻在自己心中問，卻沒立刻說出口。
仙聖繼續說道，“你大概也明白了，其實早在你離開仙界下界的時候我就預料到你會和玉華姬之間產生糾葛，而這個糾葛會導致決定你命運的劫難降臨。你可能會因情而背天入魔，而後你就會成為魔界至尊統領魔族。”
“為什麽是我？”虛懷終於問出了口。
“早有預言，神魔相生，所以魔尊一定會是天帝的至親之人。”
“我和天帝有關係？”
“你是神界天帝的玉微太子。”
他知道仙界並非他的起點，但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和神界有牽連，而且是如此大的牽連。不過他突然想起醫魔的話了——他的身份特殊原來竟是在這裏！
“但你最終沒能成為魔尊。”仙聖若有悵然地歎息了一聲，“你應該也感覺到了，魔尊已經誕生了，可惜不是你。”
“魔尊是誰？”他天識已廢，不可能感應到的。
“出乎我的預料的人，你的父親一定也沒料到吧——我們都以為以他那樣的心性是最不可能會成魔的。”
“他和我有關係嗎？”
“以前有關現在也已經無關了！成魔之後，最重要的事會忘記，所有前塵都會拋卻，他已經是一個新的魔頭了，和以前的他根本不再有關係。”
虛懷其實對於自己的父親都已經毫無印象了，和自己父親相關的親人更加不會有記憶。
“你如今就是來解釋這件事的嗎？”也許她做得很無情，但她是仙聖，從來就不能以凡俗感情去論，她會做這些又似乎很合理。“但魔界有了主人，魔族就會變得更難對付，你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所有一切都是要往前發展的，魔界也一樣。而且一群瘋狗和一群被一頭狼統領的瘋狗，你認為哪個更難對付？”
“魔族戰力強悍，連神都不見得能匹敵，如果他們的力量得到最好的調配使用，足以對六界都造成動蕩。”
“萬事萬物都是在動蕩中成長的，這不過是必然。”
虛懷看著仙聖，“你是十分合格的仙聖。”
“但你覺得我太無情是嗎？”
虛懷沒有回答。
“對你我也許是有些無情，不過我也並不要求你不恨我。”
虛懷仍舊無聲。
“但我來還有一件事，我是來跟你告別的。”
“告別？”虛懷覺得不解，他已經不打算回仙界了，如果要告別也應該是他去和她說。
“孩子，雖然我對你做過不好的事，但我仍愛著你。”
“仙聖——”虛懷看到仙聖的身影消散成金光，一時有一絲不好的感覺。
“我祝福你！”隨著最後的聲音，金光散入晨曦無處可尋。
虛懷微張開嘴，想多喚她一聲，但最終沒出口。
天亮了，仙聖走了，有一瞬間，虛懷莫名覺得這像人界傳言的親人死去後回魂，天一亮就會離開。不過，她是仙聖，虛懷想她不可能死，就安撫下心中某種惶然。
日出東方，第一縷光落在玉華山之時，瑤光來了鏡心殿外。
這兩年裏，因為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擔當大任，瑤光的代任掌門已經等同於掌門，但他一直不願意繼任，於是玉華山掌門之位隻能繼續空置。這期間，瑤光數次前來拜見虛懷，但都被拒之門外——雖然鏡心殿未封閉，但也被虛懷施法結成了結界阻止任何生靈進入，瑤光若冒闖不一定不能進入，但似是出於對虛懷的敬重或者別的感情，他沒有那麽做，雖然虛懷一直毫無回應，但他有疑問總會來。
這一次，瑤光又在殿外說到，“虛懷真人，今玉華山聯合了蜀山、蓬萊、昆侖幾派壓製人魔通道已經近兩年，雖有在風卜和風雅的幫助，但一直未曾找到重開封魔陣的辦法，至今隻是無數次險險擊退了魔界來的魔類，但近幾個月兩界通道一直很平靜，不再和以前一樣時不時會有魔族來犯，我和幾派掌門商議後卻都對此感覺不安，所以我今日來，是想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因為前夜夢見李瑤華，虛懷認為是某種啟示，加之仙聖恰好來說了關於魔界的事，所以這次瑤光的話他回應了。
“魔界再次入侵早在封魔陣初成時便已注定。”
聽到虛懷回應，瑤光明顯有些激動，好一陣平靜下來才問，“那真人的意思難道我們就真的沒辦法阻止？”
“因為我遺失魂魄，許多以往知曉的我也記不起來了，加之我的天識已經廢置，已經不能幫你們什麽了。我隻能告訴你，人界乃至六界的大難即將來臨。”
“六界的大難？到底要發生什麽事？”瑤光十分關切地問。
“以往魔界魔族一直是散兵遊勇，可就算是這樣的魔族也在洪荒之際幾乎將人界眾生逼至陌路，若魔界何時多了統領，魔界的禍患自然隻會更大。”
“可魔族向來各行其是，應該很難被統禦。以往魔族並非沒有過統領，但總是很短時間就會被不滿的勢力推翻殺死，也因為魔界總是自相殘殺，所以才給了人皇聯合神界眾神將他們驅逐至魔界的可能。”
“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向前的，人界人類的蛻變就是例子，魔族也不會是一成不變的。而且魔族崇尚武力，以往沒有一個能持久的統領那是因為沒有一個魔族真能傲視群魔，可以前沒有不代表以後也沒有。”
“若魔界有了主，魔族的來勢隻會更洶湧，如此我們更要阻止魔族進入人界。”
“足以令群魔俯首稱臣的存在，你認為還有什麽能攔住他？”
“但為了天下蒼生，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瑤光遲了遲，“瑤光懇請虛懷真人出山，助我輩為人界避免此番大難。”
“我已說過，現在的我幫不了你什麽。”
“真人，在你眼中，天下蒼生已經真的沒有重量了嗎？”
虛懷無法回答，雖然天下蒼生的重任離他已遠了，但並不代表已不存在。如果真的毫不存在，他和瑤光說的這番話都不會有。
“真人，瑤光懇請您三思！你是仙人，雖說世人以為仙人天生就是為保護天下蒼生而存在，但我明白其實那並非你們的責任，隻是因為你們天生慈悲深愛萬物，您若真有一日願意拋下一切不問不管我們也資格要求，隻是您真的願意看著您曾費心守護的天下蒼生就此隕滅在魔族的刀鋒之下嗎？”
虛懷依舊沒有回答，瑤光之後等了一陣後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