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釣盡一江秋水
南明聽聞老人聲音響起,貫徹江面,隨清風遊走開來,只覺那漫天寒芒閃動,殺氣逼人的羽箭給自己帶來的壓力驟然消失不見。
再看老人,傲立船頭,不知何時把背上魚竿握在手中,儼然一副釣瓮姿態。魚竿其實不過是一枝普通竹竿,釣線自然下垂,而後隨著老人話音落下,魚竿猛然提起。
接著,南明看到了自己這一生中永遠不會忘記的畫面,就算以後還會見到,也不如這第一次來得震撼。
小舟中人感覺小舟突然下沉了一大截,因為江岸景物開始拔高,但這不是因為小舟漏水沉沒,而是這江中之水突然變淺。
老人一釣,把江中之水扯起,化為一道水幕,把眾人遮掩其中。這水幕恰似一個水球,從裡面往外看是密密麻麻的無數只箭簇;從外面往裡看是朦朦朧朧的晃動人影。
既然有水幕擋住,羽箭當然射不進來,自然也無法傷到南明晴天四人。
南明此時的情況也和先前的晴天一木一般,呆立在原地,不知言語,腦中還在震撼,一副痴痴的表情,似被嚇傻一般。
片刻后回過神來,水幕早已再次被老人送回江里,連同在一起的,還有那散亂漂浮在水面上的無數只羽箭。
聽聞世間有大能者,可以乘風遨遊五百里,晝出夜還,活八百歲有餘,依舊面如嬰兒。但這些南明都是當作神話來聽的,心中從來不以為然。
人力有窮時,就算能奪取天地造化,又能與天相鬥乎?
哪怕是老爺也曾經說過,武者一旦臻於巔峰,遁入化境,以一敵百,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雖千萬人來去自如。可是南明只是笑笑,世間豈可真有如此強勢之人,如有,養那百萬兵馬何益之有?
眼見雖不一定為實,但耳聽一定為虛。南明此時見到老人出手,輕易間釣水為幕,擋卻萬箭。雖然不知老人能不能乘風五百里,也不知老人是否活了八百年,更不曉得老人萬軍之中能探取上將首級否。
但僅此一招,足以讓自己謝拜矣。謝是感謝救命之恩,拜是表達崇敬之情。
老人身影仍然傲立船頭,雖波濤洶湧澎湃,我自巋然不動。
岸邊數千軍士齊出,彎弓搭箭,但沒一人鬆手,眼中也儘是驚訝之色。
為首一將青甲披身,胯下一匹玉驄馬,一手勒緊韁繩,一手自然下垂搭在腰間佩劍上。雙目直直望著小舟,尤其是一直鎖定在船頭老人身上。
「竟然如此強悍,雖甲士數千,又能奈此人何」?中年將領輕聲說道,似在自言自語。
片刻后中年將領微微一嘆,嘴角泛出些許苦意,道:「然軍命在身,不敢不從」。
中年將領猛然抬頭,目**光,厲聲說道:「放」。
數千兵士早已是箭在弦上,此時聞言手指一松,千箭齊出,又是一片漫天箭雨。
然而船上之人早已不像先前那般驚慌,都把目光放在老人身上,都在等候老人出手化解。
老人臉上毫無波瀾,握桿之手猛然一墜,把魚竿拍到水面上,似有千鈞之力,水面如同被群山崩塌碎石滾落一般,激起無數水花。
水花化作水箭,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其數量之多,排列之緊,比起那箭雨猶有過之而無不及。
水箭急速破空而去,聲勢浩大,把那漫天羽箭一一打斷打回,撞擊聲和斷裂聲接連響起,刺痛雙耳。
幸好來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之後又歸於平靜。只是那水面上多出來的箭枝,還有岸邊一些被打回羽箭傷到的軍士哀嚎不斷,昭示著剛才的激烈戰況。
中年將領面色寒意浮現,說實話自己最不願意跟這些江湖人士打交道,尤其是這種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若是不和你正面廝殺,想用人力耗死對方都很難做到。
上面就應該派出高人來應付才是,自己來這又有何用。看著這些受傷甚至亡命的士兵,中年將領心口疼痛,這可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一日一夜帶出來的士兵啊。
若無軍命在身,上頭要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截住這些逆匪,中年將領早就打馬回營了。
想著違背軍命的處罰,中年將領暗自咬牙,右手抬起,示意屬下準備繼續戰鬥,可是船中之人顯然不想再和自己過多糾纏。
老人向著中年將領所在方位一桿甩去,桿上釣線徑直襲向中年將領身體,速度太快,倏忽便至,中年將領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砰」,一道略顯沉悶的撞擊聲響起,老人神情一變,身體一抖把釣線收回,看向來人。
但見不知何時,一個白袍男子站到了中年將領身旁,手中寶劍已然出鞘。男子身材修長,眉目俊朗,只是左邊臉上不知何故有一條細長疤痕,但這不僅沒有影響到他的姿容,更是平添幾分味道。
「墨家釣翁不釣魚,開始釣起人命來了嗎」?白袍男子出言說道,聲音雖輕,可是在江中小舟上的四人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老者聞言一笑,悠然說道:「白衣劍客紀浮生?那個一襲白衣三千里,不殺王候誓不還的紀浮生。怎麼?嬴政亡了你的國,你就做了他的鷹犬了」?
名叫紀浮生的男子聞言也不惱怒,依舊神情溫和,微微笑道:「我命由我,豈是他人能夠擺布」。
中年將領聽聞此言面色一變,這種話要是傳出去,帝國方面會作何反應?不過隨機又啞然一笑,陛下英明神武,通曉御人之術。既然紀浮生能出現在這裡,並且救了自己一命,那就已經足夠表明他的立場了。
紀浮生繼續說道:「一生練劍,只為與強者一戰。老人家,你能一眼看破我的身份,我又何嘗不知道你的來歷」。
老人神情微微一頓,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面,不過隨即釋然,知道不知道,似乎也沒多大差別。
紀浮生把劍橫在身前,正色說道:「可敢一戰否」?說完也不等老人回答,身體化作一道白芒,向著舟中老人激射而去。
面對這突如其來來的凌空一劍,老人不慌不忙,哪怕是聞出了其中的凜然殺機,也凜然不懼。雖然不再嬉笑應對,也算不上多麼認真。
手中魚竿隨便一刺,和那破空而來的一劍爭鋒相對。
紀浮生深知論招式比拼,自己或許略勝一籌;可要是比拼境界高深后力充足,自己和眼前之人差了不是一個檔次。
因此一劍雖然來勢浩大,但面對老人的隨手一刺卻是豪不停留,一觸即分。
老人見狀卻沒有像之前那樣一招擊出之後就不再出手,而是化被動為主動,一竿在身前盪開,如同狂風掃落葉一般,其勢悠久綿長。
紀浮生察覺出身前氣浪勁力猛烈,裹挾著摧枯拉朽之勢,不敢大意。舉劍豎立在身前,身形一退再退,直到退到岸邊才把老人招式餘威化解乾淨。
糟了,心中暗道一聲不好,紀浮生正欲再度向前奔去。突然眼前大江再一次翻騰起來,一道高達數米的水浪想著岸上眾人奔涌襲來。
「白衣劍客?復得白衣乎?哈哈哈」。隔著水浪,老人聲音傳來,只是等紀浮生劈開水浪之後,江面一覽無遺之時,哪裡還有一舟四人的影子。
中年將領也被水浪衝擊得顛下馬來,身上水滴不斷落下,好不狼狽,至於其他的士兵更是東倒西歪,丟盔棄甲,哪裡還有什麼陣列軍威可言。
「紀先生,為何讓逆匪逃走」?中年將領這次損兵折將,卻是一點功勞也沒撈到,回去之後估計要被查辦,能不能保住現在的位置還是二話,心中豈有不惱之理。
尤其是在自己成功拖住對方之後,以為等你一來就大功告成,誰知道最後還是連對方一根毫毛都沒留下。
紀浮生臉色也不是太好看,身上白衫濕了一片,白衣不再全白。看了中年將領一眼,雖然自己最看不起的就是這些身居高位,卻尸位素餐的人,但既然現在人在屋檐下,還是收起心中不滿耐心說道:「他若肯戰,憑你這三千兵士和我聯手,還能取勝;他若要走,再來三千兵士和一個紀浮生也是枉然」。
中年將領目露駭然之色,本以為自己對那老者的評價已然夠高,沒想到還是遠遠不夠。雖說事前受到風聲,略微知道老人的身份,但還是不確定。此時聞言,立刻把心中困惑說了出來。
「紀先生,敢問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竟擔得起先生如此評語」?
紀浮生收劍入鞘,輕輕吐出四個字,然後身形一躍消失無蹤,只留下嘴巴張大,一臉驚愕的中年將領站在原地,毫無反應。
直到手下兵士前來請示,接連叫了幾聲將軍之後才回過神來,苦澀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死已是大幸,何敢奢望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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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翻手水幕破去三千羽箭,覆手水浪拍亂帝國軍馬。其何言可定哉?飄飄然似神人也。
然而老人終歸不是神人,只不過濁世一老叟。收起魚竿,雙手搖舵,又成了那麼普普通通的艄公。
滄桑之聲再次在南明三人耳畔響起,不過此刻聽起來又別有一番滋味。
「吾纓可濯兮,滄浪之水不清。吾足可濯兮,滄浪之水還濁」。
「世人不明其心兮,不改其衷。世人一明其心兮,不改其樂」。
「我心難鑒明月兮,明月不定。我意欲識秋毫兮,秋毫不見」。
「哀滄浪之水兮,濁也歸道;哀世人之行兮,清也復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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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和晴天相視一眼,皆是一笑,老人唱畢解下葫蘆浮了一大白,也是放聲大笑。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南明現在覺得真的是喜相逢了。墨家,似乎也是個好去處。去得,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