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首戰出征
大半年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已經轉過年來。
這天清晨,姑蘇城裡天色陰沉,漫天的雪花肆意飛舞,乾枯的樹木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河流和湖泊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蓋,整個城市都彷彿蒙上了一層銀紗。
姬政正在院子里教習和予練劍,二人練習的格外認真。張循剛剛起床,裹著厚厚的棉衣走出房門,他凍得直哆嗦,打著寒顫說道:「你們兩個也太刻苦了吧?這才什麼時候啊,就已經練上了。」
和予擦掉額頭上的汗水,一邊揮劍一邊回應道:「姬政哥說了,我得更加努力練習才行。雖然跟隨姬政哥學了半年,懂了些技法,但功力還是不夠。」
姬政道:「和予天賦很高,技法長進的非常快,但是功力仍然不足,說到底還是基本功不夠紮實,而提升基本功的唯一途徑就是大量的練習。」
「嗯,我知道了,我會更加努力的。」
「你們繼續吧,凍死我了……」張循又打了哆嗦,見公皙然房間里燃著暖爐,便急忙穿過雪地,鑽進了公皙然的房間。
公皙然正依著爐火讀書,見張循進來,便招呼他圍著爐火坐下。
張循把雙手靠在晃動的爐火前,說道:「今天真冷,按說這都快出正月了,為什麼還這麼冷,嗚嗚嗚,凍死我了,凍死我了。」
「喝一口米酒吧。」公皙然從架在火爐上的青銅小鼎中舀出一勺米酒,倒進碗里,遞給張循。
張循接過碗,喝了一小口,感覺到一股暖流在體內流淌,頓時舒服了很多,張循哈出一口霧氣,接著把碗里的米酒喝光,感嘆道:「啊,真舒服啊,這米酒可真好喝!」
公皙然又給張循乘上一勺,說道:「你也不能總是這麼慵懶,雖然你天資聰明,但也要努力練習才是。」
「我知道啦!再說了,我也沒有不努力啊,我平時也會跑跑跳跳,看看書什麼的嘛,嘿嘿。」
公皙然微微一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房門開了,姬政大步進來,帶進一片風雪。姬政在爐邊坐下,身上蒸騰著熱氣。
公皙然向門外張望,見沒了人影,便問道:「和予呢?怎麼沒進來坐坐?」
「哦,郡尉府上還有事,他先回去了。」
「趕緊關門,凍死人了。」張循指著房門嚷道。
姬政用燒火棍撥弄了一下爐火,責備道:「就屬你穿的厚,還叫冷,說起來也是左軍司馬了,怎麼這麼沒出息。」
「反正就是很冷啊!」張循又喝光碗里的米酒,然後伸手跟公皙然又要了一碗,「還是公皙哥對我好,小姬你就會說我。」
姬政挺直腰身道:「循弟,不是我說你,你也該成熟一點了,總要在下屬面前有些威嚴,我聽說營里的弟兄們都管你叫小屁孩兒,一點也不服你,你得對他們更加嚴厲才行!」
公皙然遞給姬政一碗酒,說道:「你也喝一點吧。」
「哦,謝謝公皙兄。」姬政接過碗,喝了一大口,頓時覺得溫暖舒適。
張循辯解道:「想讓別人服氣,也不是靠嚴厲就行的,對他們好一點也能建立威信嘛。」
姬政立即反駁,「才不是!你得更嚴厲才行,訓練必須加緊,現在不努力訓練,戰場就會送命!這年也過完了,得練練他們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明天就通知他們開始訓練。」
「明天哪行?你忘了明天要去郡尉府見郡尉大人么?」
「哦,對啊,我都給忘了。」
「你啊,離開我這個策士,你這個左軍司馬也就沒得幹了。」
「嘿嘿,我可離不開小姬。」張循撓頭笑道。
公皙然給自己也舀了一碗酒,喝下一小口說道:「自從我們搬出來到現在,郡尉大人還沒有主動召見過我們,這次說是有要事要商量,也不知是何事。」
張循疑惑的說道:「對啊,半年了,郡尉大人再沒再找我們商量過事情,是不是為了避嫌?」
公皙然道:「有這個可能,畢竟我們都是郡尉大人舉薦的,如果走動太近,可能對我們都沒有好處。」
「是啊,聽說大王非常忌諱結黨,不過我們其實也沒打算跟郡尉大人結黨啊,我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沒必要跟任何人結黨。」
「不是那麼簡單,大王雖然忌諱結黨,卻又縱容朝中的派系爭鬥,他想維繫派系之間的平衡,好讓不同派系相互牽制,彼此制約,進而增強王權的控制力。」
「哦,原來是這樣,那朝廷里都有什麼派系啊?」
「據我這些日子的觀察,朝廷裡面至少有兩個顯著的派別,一派以伍子胥相國、孫武大將軍為首,派系中人多數不是吳國人,而是先王在位時從其他各國來到吳國效力的賢士,像郡尉大人、季武,都屬於這一派。可以理解成新興的仕人派系,這一派從先王時起,延續至今,實力強大。」
姬政插話道:「孫武先生的《孫子兵法》我讀了無數遍,這部兵書堪稱世間第一奇書,循弟,你也必須讀一讀。」
張循連連點頭道:「讀了,讀了,我也讀了好多遍了。欸,公皙哥,接著說,另一派呢?」
「另一派以太宰伯嚭為首,伯嚭雖然原是楚國人,但他為了能夠與伍相國抗衡,聯合了朝中絕大多數的吳國貴族和皇親國戚,像之前被派去查收金礦的郎中令黃大人就是這一派的,姑且可以理解為固有的舊貴族派系,但這一派系實力也很強大,但比起仕人派系則稍弱了一些。大王希望增強這一派系來平衡朝中的力量,所以這恐怕就是郡尉大人避諱的原因。」
張循讚歎道:「小然哥真厲害,把朝廷里的事情摸得這麼清楚,我這兒還完全沒有頭緒呢,除了左軍營,朝廷里的官員都不認識幾個。」
姬政也讚歎道:「公皙兄果然高人,佩服,佩服。」
公皙然道:「你們兩個也需要知道這些情況,將來我們可能也要在這兩個派系之間做出選擇。」
張循想都沒想,張口說道:「那就選郡尉大人這邊唄,反正我們也都是外來的。」
公皙然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次日,天氣轉晴,明媚的陽光揮灑在雪白的大地上,整個世界都閃耀著明晃晃的光芒。
三人一早來到郡尉府正堂,這時娰蘇明還未到,張循剛要在正堂西側的第二個客位坐下,姬政攔住他,說道:「現在你不能坐在這裡了。」
「怎麼了?」張循不解。
姬政指著東側第一客位說道:「你現在位居司馬,我現在是白身,這種場合還是需要注意座次的,所以你應該坐在更靠前的位置。」
「可你是我哥啊。」
姬政沒理張循,自顧自的在次位坐下。張循無奈,只得在姬政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過了一會,娰蘇明進入正堂,三人起身向娰蘇明行禮,娰蘇明在主位上坐好後向三人回禮。
一番寒暄之後,娰蘇明問道:「三位對大王稱霸中原的北上戰略如何理解?」
公皙然答道:「郡尉大人,大王想要稱霸中原,成為新的霸主,就必須戰勝現在的霸主——齊國。」
「沒錯。據我了解,公皙大人原本是齊國人吧?」
公皙然並不避諱,「是的,在下八九歲時離開齊國,雖然鄉情無改,但現在屬下為吳國效忠,自然再無二心。在下的心境,還望郡尉大人能夠理解。」
娰蘇明點了點頭,又問道:「公皙大人認為如何才能戰勝齊國?」
「經濟上增強國力,軍事上掃清障礙。」
「具體該如何?」
「經濟上,除了鼓勵農耕,還須加強商業,增進與周圍鄰國的貿易往來,這樣可以增加稅收,充實國庫,從而提升整體國力。軍事上,必須先制服西邊的陳國,以解除側翼之憂,然後再攻打魯國,叩開齊國大門。」
聽罷,娰蘇明拍手讚歎道:「好!說的非常好!」
這時,一旁的張循卻緊皺著眉頭說道:「雖然公皙兄所說的戰略計劃非常合理,但是,在下仍然認為北上不妥。」
「哦?如何不妥?」
「齊國遠在千里之外,即便攻克,其土不可守,其民不可移。對吳國沒有什麼好處,而越國就在咱們腹下,不知大王如何能卧在一柄利劍上安睡。」
娰蘇明連連點頭,又問另外二人,「左司馬認為北上不妥,你們二人如何看待?」
「的確不妥。」公皙然和姬政齊聲答道。
娰蘇明伏案大笑:「哈哈哈,你們三個好大膽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免焦慮不安。
娰蘇明擺了擺手,示意三人放寬心,「我雖然原是越人,但卻是吳臣,為國為民,從來不曾有過二心。如今大王聽信伯嚭讒言,不除越國腹下大患,卻要長途北上,與齊國爭霸,糊塗,真是糊塗啊!」
聽到娰蘇明如此說法,三人才鬆了一口氣。
張循拱手道:「郡尉大人所言與我三人所想如出一轍,雖然征服越國確實不易,但相比北上爭霸,卻更有戰略價值。如果一味北上,反倒可能使越國發展成最大的禍患。」
娰蘇明嘆了口氣,「哎,你說的沒錯,但是大王心意已決,即使伍相國和孫武大將軍多次向大王進諫,都無法改變大王北上爭霸的決心。」
「如果無法改變大王心意,那也只能全力以赴,盡量趕在越國發展成禍患之前戰勝齊國。」
娰蘇明眼光一橫,注視著張循說道:「大王命令,開春興兵,討伐陳國。」
「真的要開戰了?!」張循甚是驚訝。
「是的,但願天佑吳國。」
三人沉默片刻,公皙然行禮問道:「郡尉大人,統帥是否已經選定?」
「已經定了,本次出征由郎中令黃大人領兵。」
「就是之前查收金礦的黃蘊大人么?」
娰蘇明笑道:「正是他,大王的小舅子。」
張循和姬政一臉詫異,而公皙然並不感到驚訝,黃蘊的背景他早就有所耳聞。公皙然繼續問道:「不知黃大人可有統兵經驗?」
「並沒有,這是他第一次統兵出征。」
張循直撓頭,「沒有經驗怎麼能統兵呢?」
「呵呵,誰都有第一次,你們不也沒有上過戰場么?這次我向大王舉薦你做左軍先鋒,雖然你沒有經驗,但大王也同意了。」
「啊!?我?左軍先鋒?我不行啊。」
娰蘇明擺手道:「呵呵,所以說,誰還沒有第一次?過幾天就是春祭,祭典之後大王會在城東郊的演武場點將,屆時你要做好準備。」
張循心中慌亂,一時反應不過來,但也只能連連拜謝,「哦,我,我記住了,謝謝,謝謝郡尉大人。」
離開郡尉府,張循突然感覺到無比的緊張,這將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統領軍隊參與戰爭。雖然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但當夢想真的要成為現實的時候,他卻感覺到巨大的壓力,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完成這一使命。
張循越想越覺得難受,胸口竟悶得喘不過氣來。公皙然見張循臉色蒼白,知道他心中惶恐,便安慰道:「誰都有第一次,你雖然名為左軍先鋒,但黃將軍應該不會委以重任,所以也不必太過緊張,就當是積累經驗吧。」
姬政也附和道:「我說大司馬,不就是上戰場么?至於這麼害怕么?」
張循羞愧,連忙辯解:「我哪裡害怕了,只不過我想不明白,為什麼要讓一個從沒打過仗的人帶兵啊?難道朝中就沒有武將了么?」
公皙然答道:「這個問題我也在想,不過我覺得大王這麼安排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甚至大王同意你做左軍先鋒,也是有原因的。」
「怎麼說呢?」
「人不對,道不同。吳國的武將多是老臣,這些老臣隨先王出生入死,還曾經跟隨伍相國和孫武大將軍攻破楚國,立下了汗馬功勞。按派系來說,他們多數屬於仕人派系,而且他們對先王的感情極為深重。五年前,先王死於越人之手,這些人一直希望滅掉越國為先王報仇。大王為了平衡派系,也為了貫徹北上的戰略,故而不用這些人。」
張循仍是不解:「可打仗不是兒戲啊,讓一個沒打過仗的人來統兵,大王真的放心么?」
公皙然推測道:「相對而言,陳國比較弱小。另外,為了不影響春耕,這次出征不會動員民兵,應該只使用常備軍隊,人數不會很多,領兵也相對容易一些。可能大王覺得由黃大人領兵也是綽綽有餘吧。」
「哦,那小然哥剛才說,讓我當左軍先鋒也是有原因的,這又怎麼講?」
「可能因為你是郡尉大人唯一可以推薦的無派之人吧。」
張循聽罷,更是心事重重,他踩著地上還沒有融化的冰雪,滿面愁緒。
姬政用力拍了下張循的後背,笑道:「司馬大人,不要如此憔悴了,讓人看見了還不笑話死你?」
「小姬,說真的,我確實好緊張……」
「行了,行了,別緊張了,你所追求的不就是這一天么?」
「話是這麼說,可是……真的等到這一天,我卻緊張的不行,我現在的感覺就跟咱們第一次見到陰兵的時候一樣。」
姬政停住腳步,將雙手重重的搭在張循的肩膀上,笑著說道:「行了,別擔心了,我陪你去。」
聽到這句話,張循興奮的抓住姬政的手,顫抖著問道:「真的?!你真的願意陪我去!?」
「嗯,去!不陪你的話,我擔心你活不了幾天。」
「太好了!走!喝酒去!我請客!」
張循拉著姬政就往前面的酒肆跑,一邊跑一邊向身後的公皙然喊道:「小然哥,快來啊!」
「嗯,知道了。」公皙然應了一聲,看著張循和姬政歡樂的身影,他眉間泛起一絲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