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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重黎劍

  走雖然已經在會稽城休養了兩個月時間,姬政卻幾乎沒有出過門,此時,他騎馬緩慢行走在會稽街頭,這才深刻的感受到越國的貧弱。


  這裡沒有姑蘇城那樣熱鬧的集市,沒有富麗堂皇的宮廷,更沒有精心修建的園林和亭廊。大街上,混合著動物糞便的稀泥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稻草,稀疏的房屋殘破、凋敝,面黃肌瘦的百姓牽著牛馬從城中穿行而過,僅有的幾處商販,販售的也只是木柴和農具。


  但與這破落景象不同的是,就在不遠處,有數個演武場,民兵和軍士正如火如荼的操練著,姬政能看得出來,他們練得十分賣力,只是章法仍須改進。


  姬政看得正出神,卻聽見青門說道:「到了。」


  姬政抬頭一看,眼前只是幾間土培的柴房,柴房周圍幾根爛木頭圍成一個小院,院子里拴著兩匹馬,幾個士兵持著長戟守在門外。


  「越王在這裡?」姬政十分疑惑。


  「是的,這裡就是大王平日辦公的地方。」


  「這未免……」姬政話說了一半,又沉默了,他跳下馬走進小院。


  守衛攔住姬政,待青門說明來意之後,守衛便進入柴房通報。


  片刻之後,只見越王著急火燎的從柴房裡面跑了出來,十分恭敬的向姬政行禮。


  「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姬政見越王如此禮遇,十分不好意思的回禮:「政叨擾數月,這時才來拜見,實在是慚愧,慚愧。」


  「欸,哪裡話,來來來,進屋裡坐。」


  說罷,越王便拉著姬政進屋,青門跟隨其後。


  姬政在柴房坐下,四周環視,只見這柴房四處漏風,毫無裝飾,越王的王座不過是一堆柴草,在這堆柴草後面,堆放著密密麻麻的卷冊,一根粗繩從房樑上懸下,端拴著一隻苦膽。


  青門為姬政端上一隻陶杯,放在木質的几案上,這几案粗糙不堪,別說上漆了,就連打磨的工序也沒有。


  越王跪坐在柴草上對姬政說道:「越國貧弱,還望先生不要嫌棄。」


  姬政行禮,「貧弱並非總是壞事,富強也未必總是好事。」


  「哦?先生為何這樣說?」


  「貧弱之國,只要發奮圖強,也能變成強國。富強之國,如果驕奢萎靡,也會變成弱國,強弱只是現狀,根本在於人心。」


  「哈哈!好!好一個根本在於人心,那先生覺得越國能不能變成強國?」


  「只要人心夠強,就可以。」


  「先生說的沒錯,但是只有人心也是不夠的,數年前,越國敗於吳國,不是輸在人心,而是輸在人數、糧草、兵器,乃至將領、戰法,我在吳國為奴三載,日日夜夜都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強國,如今,才算是略窺一二。」


  「還望越王指教。」


  「百姓多寡,是人的數量;糧草、兵器決定人能發揮多大的力量;將領、戰法則是人的組織;當然,正如先生所說的,人心才是根本。我相信,只要越國上下都有強國之心,越國就一定可以變得強大起來。」


  姬政看著越王,他滄桑的眼睛里透射著堅定的信念,這種信念似乎傳遞出強大的力量,令人由衷嘆服。


  「越王志向高遠,定會成為一代賢主。」


  「哎。」越王搖頭,嘆了口氣,他直起身子,捏著房樑上吊下來的苦膽問道:「姬先生,你可知道這是何物?」


  「在下有所耳聞,聽說是一枚苦膽。」


  「正是。」越王說著,將苦膽放入口中,嘗了一口,那味道苦的令他皺眉,「真苦,但這比起在吳國為奴的苦,又算得了什麼呢?那時,我曾想過一死了之,畢竟,對於一個即將被滅國的王來說,死,或許是最輕鬆的事情。」


  姬政點了點頭。


  「但是我沒有,我拿下了已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劍,我還不能死。於是,我苟活了下來,通過賄賂伯嚭,才勉強換得越國的一線生機,之後我和妻子一同前往吳國為奴。那時,我根本不知道究竟何時才能回到越國,也許,我永遠都只能在吳王的馬廄里做一名奴僕。」


  「我受盡了恥辱,做盡了卑賤之事,身心早已體無完膚,我這個越王早已是萬人恥笑的奴僕,終將悄無聲息的死去,變成一堆糞土。」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沒有放棄希望,我做出了所有的努力,傾盡了一切可以動用的手段,三年後,夫差還是犯了個錯誤,一個終將斷送他性命和社稷的錯誤!」


  姬政看著越王,沉重的說道:「是的,他犯了個致命的錯誤。」


  「呵呵,先生,你和我是一樣的人,難道你不覺得么?」


  二人四目相對,彼此注視著對方的眼睛,他們的目光都是那樣堅定,充滿了信念。


  姬政回憶起自己離開洛陽的那一天,他懷抱著堅定的信念,踏上了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為了那個理想,他每日勤學苦練,即便是在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他也從未放棄過對理想的堅持和追尋,或許,越王說的對,他們的確是一樣的人,一樣如火焰一般燃燒著自己生命的人。


  「先生,越國需要你,這天下,也需要你!請先生接受越國大將軍之職吧!」說罷,越王從几案後面拿出一枚大將軍印,推至姬政面前。


  姬政沉默了,看著那枚沉甸甸的大將軍印,他心中百感交集,有一瞬間,他幾乎就要伸出手去接住那枚大將軍印,但他並未那麼做,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辦,他還不知道究竟要如何面對未來的一切,如果接受這枚大將軍印,就意味著肩負起大將軍的職責,從此效忠越王,甚至在不久的將來,他要與兄弟們兵戎相向,然而,這樣的選擇真的好么?然而,這一切真的是他所想要的么?然而,在越國就真的能實現自己的理想么?他並不能確信。


  姬政跪下向越王深深行禮:「大王,在下慚愧,請恕在下還不能接受。」


  「哈哈哈。」越王大笑道:「姬先生,沒關係,我早料到先生會這麼說。」


  「在下……在下還有很多事情沒有想清楚……」


  「姬先生不必著急,君子不明其道,便不行其事,但我相信,先生與我殊途同歸,總有志同道合的一天。」


  「如大王不棄,政願在大王麾下做一名策士。」


  「好!本王求之不得,但先生如此確是大材小用。」


  「大王錯愛……」


  越王拍了拍姬政的肩膀,扶他站了起來,然後平和的說道:「先生,這枚大將軍印,我給先生留著,我相信先生會有接受的一天。」


  清晨,姑蘇城如往常一樣在一片祥和的微風中蘇醒,人們睜開惺忪的眼睛開始了一天的生活,而此時,城郊的一間工坊里,通明的火光卻如火神的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咚咚咚。」霜荼提著個竹籃,站在門外憂慮的敲著門。


  門並沒有開,霜荼皺起眉頭,向裡面喊道:「小循哥哥,昨晚又沒睡么?你開下門,我們給你帶早飯來了。」


  和予也焦急的說道:「小循哥簡直走火入魔了,他這樣下去怎麼能行!」


  「他已經這樣一個多月了。」霜荼低下頭,擔心的說道。


  「是啊,他這一個多月就沒出過門!也沒有去司馬府,真是急死人了!」


  這時,門突然打開了。


  張循興奮的衝出來,他一臉烏黑,蓬頭垢面,上前一把抓住霜荼的手,高興的說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和予被工坊里噴湧出來的煙灰和鐵鏽味嗆得直咳嗽,他用手扇了扇風,咳嗽著說道:「成功了么?小循哥?快給我看看!」


  「好!好!」


  張循轉身從工坊里拿出一把利劍,交給和予。和予拿起利劍,仔細端詳起來。


  霜荼看著張循消瘦的臉龐,心疼的說道:「小循哥哥,你瘦了好多,你一定餓了吧,吃些東西吧。」


  霜荼蹲下,從竹籃中取出一隻溫熱的飯盒遞給張循,然後她小心翼翼打開一隻白色的錦帕,取出包裹在其中的筷子。


  「謝謝小霜!」


  張循用烏黑的手接過筷子,打開飯盒,狼吞虎咽起來。


  「好劍!真是好劍!我從沒有見過這麼完美的寶劍!這劍絕對是一把神兵利器!」和予摩挲著寶劍,讚嘆不已。


  「是啊……」張循嘴裡塞滿了食物,一邊嚼一邊說:「我也沒想到……這把劍,居然……唔……如此完美!」


  「厲害!厲害!小循哥,我之前怎麼也想不到,鐵還能用來制劍。」


  「是啊,不僅鋒利,而且更輕便,硬度也更強,只要保養好,也不容易生鏽,實在是勝過青銅劍百倍!」


  「那這把鐵劍能不能跟我的青銅劍比一比呢?」


  「怎麼不敢?!」張循放下飯盒,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霜荼說道:「小循哥哥,先把飯吃完呀。」


  「不急,不急,我已經吃飽啦!」


  張循從和予手中接過鐵劍,然而和予抽出自己腰間的青銅佩劍,兩人各自持劍,站開一段距離,準備拼劍。


  「你們小心啊!」霜荼擔心不已。


  「來!」張循興緻正盛。


  「好!」


  和予應了一聲,遂舉起青銅劍向張循跑去,張循也舉起鐵劍,向和予迎面跑來,兩人接近的瞬間,同時揮劍互劈,只聽「呯」的一聲,銅鐵相撞,火星四濺,轉瞬之後,和予那把青銅劍已經斷為兩截。


  兩人驚嘆之餘,趕忙細細觀察那把鐵劍,只見那鐵劍完好無損,甚至連一絲撞痕都沒有。


  「神兵利器!真是神兵利器啊!」和予讚歎道。


  張循點頭嘆道:「是啊!是啊!月氏族的煉鐵術果然厲害!我只是學了一絲皮毛,竟能造出如此利刃!真不知道如果這把劍由哈娜姐姐親自鍛造,會厲害到什麼程度!」


  「它有名字了么?」


  張循搖了搖頭,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憂傷,「沒有,這把劍原本是哈娜姐姐打算送給小姬的禮物。去年,第一次攻打陳國的時候,小姬丟失了他的炎熾劍和月刃,哈娜姐姐就打算打造一把絕世好劍送給小姬。她把這個事情告訴了我,並讓我幫助她一同打造,她教會了我很多技術,只是這劍才造了一半,後期的很多工序和流程哈娜姐還沒有來得及教我……」


  和予也傷心的低下頭,問道:「小循哥,後來你是怎麼完成的?」


  「這一個多月,我拚命研究,嘗試了無數種方法,最後才發現,熔煉的核心在於溫度,只有溫度達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夠熔煉鐵水,煉製成劍,可是剛開始無論我如何努力,火焰都無法變得更加猛烈,直到小霜幫我做出了風輪!」


  「風輪?什麼東西?」


  張循拉著和予、霜荼走進工坊,指著火爐旁的一個銅製的圓盤說道:「就是這個!」


  和予蹲在地上仔細一看,只見這個圓盤根本就是一個剪掉了底兒的銅盆,盆子裡面有兩片木板,交叉成十字狀,交叉處插著一根細竹竿,竹竿伸出來一尺高,這銅盆的側壁上,還挖出了一個大孔,孔上連接著一節竹筒,縫隙上糊著早已乾燥的黏土,竹筒的另一端,正對著火爐。


  「這是風輪?這玩意兒是幹什麼用的?」和予撓著頭問道。


  「轉動伸出來的竹竿,下面的交叉木片就會跟著轉動,就像水車帶動流水一樣,這兩片木板會帶動空氣,空氣被扇進側壁上的大孔,然後通過竹筒被吹進火爐,只要用力轉動風輪,火焰就會立即旺盛起來。」


  「我試試!我試試!」和予興趣盎然,他使勁搓動竹竿,果然下面的木片跟著旋轉起來,竹筒里傳來呼呼的風聲,火爐里的火焰也立即旺盛的燃燒起來。


  「啊!小循哥!這個好厲害啊!」


  「是啊!之前我一直找不到讓火焰變得更加猛烈的方法,所以一直都很苦惱,小霜每天來給我送飯,也不厭其煩的聽我說這些事情,甚至幫我一起想辦法,最開始,我就是拿個扇子坐在火爐前面扇風,直到前幾天,小霜畫了張圖來找我,我一看就震驚了!這個方法簡直太聰明了!」


  霜荼不好意思的低頭說道:「是小循哥哥啟發我,我才想到的,其實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行的!一定行的!看了圖,我就確信這個能行!我趕忙買了個銅盆,把這個東西做了出來,雖然很粗糙,但是非常管用,比拿扇子扇風強百倍!小霜,你真是太聰明了!要不是你發明了風輪,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成功!」


  霜荼害羞的說道:「其實我也是突然想到小循哥哥在義陽村為大家修建水車的事情,才想到這個方法的。」


  「啊!水車!對呀!如果把風輪的另一端連接在水車上,那就不需要人工操作了!以後我可以試試這樣做!」


  和予讚歎道:「有了這個風輪,火焰果然就旺盛了!這簡直就是火神的法器嘛!」


  「火神?」張循楞了一下,「我想到了,這把劍不如就叫重黎,這是傳說中火神祝融的本名。」


  「好啊!好啊!這把神兵利器配得上這個名字!就叫他重黎劍吧!」


  「嗯!重黎劍!」張循舉起重黎劍,陽光下,它鋒利的邊緣閃爍著刺眼的光芒,彷彿神火繚繞著劍身之上。


  霜荼拉著張循的衣角,低聲說道:「小循哥哥,劍鑄好了,以後就不要這麼拚命了,好么?」


  「嗯……」張循失落的低下頭,彷彿突然失去了動力一般,憂傷的說道:「哎,劍鑄好了,卻無人可送……」


  和予安慰道:「小循哥,這劍你就留下用吧,我想姬政哥和哈娜姐的在天之靈也會希望你能用好這把劍。」


  張循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不,小姬他一定還活著,我不相信他會這麼容易就死掉,況且,屍體掉進河裡找不到的說法,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我會一直尋找他!然後親手將重黎劍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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