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妥協
這時,蕭攝指向衛兵厲聲下令,「還愣著幹什麼?!快保護公主!」
衛兵們得令,立即上前將霜荼和張循隔開。
霜荼悲痛哭泣,她奮力掙扎著,拼盡全力向張循伸出纖細的手,她潔白的手腕暴露在風雪中,很快凍得僵硬通紅,她多想抓住張循的手臂,讓那溫暖的手再一次將她擁入懷中。她甚至後悔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她還只是一個不被父親喜歡的普通女子,她就可以永遠和愛人在一起,然而一切都不能假設,現在,她不得不面對這悲慘的離別。
衛兵架起張循,將他遠遠隔開。張循無可奈何,除了流下淚水,他什麼也做不了。他仰起頭,望著漆黑的夜空,那裡不時燃起絢麗的煙花,爆竹聲在耳畔迴響,人間的歡樂祥和卻成了他心裡最大的悲傷。
最後,張循只能望著霜荼,輕聲低語,「小霜,我愛你。」
霜荼無力的癱軟在雪窩中,淚水肆意流淌,她拚命張開嘴唇,除了無聲悲泣,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終於,張循轉過身去,踩著地上被鮮血染紅的積雪,離開了這裡,良久,張循消失在會稽街頭,只有天空絢麗的煙火在雪地里投下孤獨的影子。
轉眼就過了正月,天氣漸暖,春回大地,人們也開始了新一年的耕耘。
這天陽光明媚,天朗氣清,雖然寒風依舊凜冽,但站在陽光下就會感到一絲暖意。院子里的桃樹上長出了嬌嫩的新芽,一窩小鳥在樹冠的枝杈上築起了新家。
公皙然給張循斟滿一杯暖茶,慢斯條理的說道:「小循,先別生氣,喝點茶暖暖身子吧。」
張循憤恨不已,拍打几案咒罵道:「可惡!這個伯嚭太可惡了!他兒子尺略跟他一樣,簡直可惡至極!氣死我了!這兩個禍國殃民的混蛋!」
公皙然只是微笑看著張循,等張循罵累了才問道:「罵夠了沒有?」
「哼,可惡,罵了也沒用!」
「是啊,罵了也沒用,在我這兒出出氣也就算了,出去可別這樣了。」
「知道,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們父子貪的錢早就十輩子也花不完了,幹嘛還要這樣貪得無厭?就連軍費都不放過?!」
公皙然嘆了口氣,搖頭道:「人各有志吧。」
「哼,這也算志向?同樣生活在世界上,真不知道他們的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麼!」
「不要去想這些東西,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們現在還是想辦法解決當前的問題吧,你之前向大王申請的軍費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向伯嚭妥協。」
「可惡!大王明明把軍費都批給我了!怎麼能沒錢呢!伯嚭老賊!除了貪污就不能幹點正事么!」
「哎,我也沒辦法,雖然大王批了五萬兩給你,但實際上,國庫裡面根本沒有那麼多錢,上次我也跟你說過了,我只能籌到一萬五千兩給你。過年之前,伯嚭曾請我去太宰府上吃飯,他特意向我提起了這筆軍費的事情,沒等我開口,他就說出了一萬五千兩這個數,所以說,伯嚭其實早就盯上這筆資金了。」
「哼!他這樣跟明搶有什麼區別?!難道大王就不會追究么?!」
「沒辦法,後來我才知道,這筆軍費就是伯嚭向大王建議的,在向大王建議的同時,伯嚭就提出了由他兒子尺略負責生產鐵劍的方案,如果不接受這一點,大王根本就不會同意劃撥這筆錢。年前伯嚭找到我的時候,我還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他嘴上說幫我籌措資金,其實是在幫自己的兒子斂財。」
張循怒不可遏,再次拍打几案,咒罵道:「大王用人不查,對這一家混蛋委以重任,哼!國家遲早要完蛋!」
「哎,先別說這些了,現在朝中一黨獨大,大王對伯嚭一黨深信不疑,我們也無法改變現狀。算了,先說說尺略做的怎麼樣?」
「哼!怎麼樣?!一想起來我就氣不打一處出!我今天去看了一眼,那做出來的劍都是什麼破爛啊!銹跡斑斑不說,劍身一砍就斷!我剛要指責尺略偷工減料,他卻說是我提供的工藝有問題!可惡!可惡!可惡!尺略根本造不出鐵劍來!他只能造出一堆破爛!這下可好,一萬五千兩黃金全打水漂了!」
「行了,你先別急,我當然知道尺略造不出劍來,所以我也沒有完全讓步,這錢,也並非全部打了水漂。」
「什麼意思?!快說說,快說說。」
「其實伯嚭心裡也很清楚,這一萬五千兩黃金劃撥下來,總要見著點成效,如果全部交給尺略來弄,就真成了打水漂,那樣的話,大王也難免怪罪下來。」
「是啊!一點不錯!」
「所以,我跟伯嚭達成了一個約定,資金下划之後,先交由尺略生產,但隨後具體的工作可以交給我來負責,尺略的工坊也就是做做樣子罷了。」
「哦,原來如此,那什麼時候咱們才能真正開始鍛造鐵劍呢?」
「等再過一段時間吧,最快下個月就可以了。明天我先派人給你撥一批錢,這些錢足夠你建造水車工坊,等你的水車工坊建造好了,資金的問題也基本可以解決了。」
「太好了!」
「只不過……」公皙然面露難色。
「只不過什麼?」
「哎,只不過這一萬五千兩可能要被伯嚭扒掉一大半,修建工坊和攻城器械之後,你可能只剩下三千兩黃金用來生產鐵劍了。」
「什麼?!」張循大驚,「三千兩?!那隻夠生產六千把鐵劍!根本不夠啊!」
「沒辦法了,這已經是我能爭取到的極限了。」
「可惡!氣死我了!這個老混蛋!貪的都是民脂民膏!」張循憤然起身,在地上來回踱步,突然他定住身子,堅決的說道:「不行!我要找大王揭發他!彈劾他!不管會有什麼後果,我都不能讓我的士兵拿著一堆破爛上戰場,我得為他們的性命負責!」
公皙然看得出張循憤怒至極,他有些緊張,急忙勸慰道:「小循,你一定要冷靜,你現在渾身戾氣,只怕會把事情越辦越糟。」
「冷靜?!我沒法冷靜!而且,公皙兄說的沒錯,我現在就是渾身戾氣。哼!伯嚭老賊,我正好拿他出氣!」
「哎,我知道你情緒很糟糕,除夕那晚的事情令你很痛苦,但是你這樣衝動也於事無補啊。伯嚭在朝中一手遮天,其黨羽勢力極大,這是現狀,我們也只能暫時妥協,以後再想辦法,好么?」
「不好!妥協,妥協,妥協!就是因為太多人只知道妥協,才導致伍相國身死,才導致伯嚭一手遮天!現在伯嚭就好像一條巨大的蠕蟲,在啃食著國家的命脈,如果任由他這樣下去,國家就必然滅亡!」
「你說的道理沒有錯,可是我們的力量和伯嚭相比實在太過微弱,正面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我們只能在黑暗中堅守自己心中的光明。」
「我們?呵呵。」張循苦笑道:「公皙兄,你可能不知道吧,在很多人眼中,你公皙大人就是伯嚭一黨的要員啊!」
這句話猶如一把利劍,直插公皙然心口,他內心一陣劇痛,久久說不出話來。
張循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公皙然叫住了他,「小循,我下午再去找伯嚭談一次,不管你打算如何行事,都等到明天再說吧。」
「好。」
張循沒有回頭,只是應了一聲,而後徑直離開了。
下午,公皙然離開了宅院,不知為何,他特意繞到香廠去看了一眼,那裡早已荒蕪,工坊的棚頂千瘡百孔,房梁和底柱腐朽不堪,隨時都可能傾塌,覆滿灰塵的工具和器械亂七八糟的堆放在地上,旁邊滿是殘磚碎瓦。
看著這破敗的景象,公皙然不禁感到一陣憂傷,他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自己強烈要求,或許就可以接管香廠,而不是任由香廠落在尺略手中。
公皙然終於明白了張循所說的那句話,可能在很多不知內情的人看來,自己的種種無奈之舉就是與伯嚭的同流合污、沆瀣一氣,然而自己的苦衷又有誰知道呢?說到底,自己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力量也是渺小的,又怎麼可能獨自一人與這世界的骯髒污穢對抗?
公皙然依靠著香廠殘破的柵欄緩緩蹲下身子,他感覺到強烈的疲憊,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力不從心。
是不是只有義無反顧的直面黑暗才算是無畏的正義?
是不是只有拿出以卵擊石、捨生取義的決心才算是真正的勇敢?
或許是吧,可那樣又有什麼意義?
那些英勇的近乎莽撞的行為,往往只會換來愚蠢的惡果,很多時候,如果不是他權衡利弊,在一片污穢之中擺弄手段,又怎麼可能取得有效的結果?
是的,自己一直以來的做法並沒有錯,懂得變通,知道取捨,像水一樣以柔克剛才是政治的意義。
可是,為什麼自己如此努力,卻依然無法真正破除國家和人民所面臨的困境?
公皙然的內心第一次動搖了,也許自己一直以來踐行的準則並不一定是有效的,自己向來篤信的理念也並不一定是正確的……
拖著疲倦的身體,公皙然渾渾噩噩的站在了太宰府的院門前。
韓賬房看到了公皙然,連忙上前寒暄,公皙然絲毫沒有往日的神采,只是疲憊的應對著。
「公皙大人,您今天的氣色不太好呀,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韓賬房笑眯眯的問道。
公皙然微笑著搖了搖頭,行禮道:「多謝韓老關心,在下並無異樣,只是最近繁忙,有些難以入睡而已。」
「哦,原來如此啊,公皙大人千萬注重身體,可不要累著了,累壞了身體可就不好了,雖然大人公事繁忙,但還當以身體為重,大人可是國家的中流砥柱呀!」
「多謝韓老。」
「對了,今年新的百花茶很快就要上了,到時候我給大人送去一些。」
「那就有勞了。」公皙然說罷,從懷中取出一錠金元塞給了韓賬房。
「使不得,使不得。」韓賬房假意不收,但架不住公皙然硬塞,還是半推半就將金元自然而然收入懷中。
「多謝,多謝公皙大人!」
「韓老客氣了,有勞韓老幫我送茶了。」
「一定!一定!等新茶一上,小人立即選上品給大人送去!」
「謝謝!對了,韓老,太宰大人此時可在府中?」
「在在在,太宰大人正在後花園賞花,大人今天心情甚好,正適合閑談啊!公皙大人請稍等片刻,容我去通報一下。」
「勞駕了。」
不多時,韓賬房從內宅小跑了出來,帶著公皙然進去見伯嚭。
來到後花園,公皙然見到伯嚭正在悠閑擺弄著花草,便上前行禮道:「太宰大人。」
「來了。」伯嚭笑著朝公皙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說話。
伯嚭指著幾盆精美的植株說道:「你瞧瞧,這些小苗子多好看。」
公皙然有些疑惑,不解的問道:「太宰大人的盆栽確實精美,只是屬下少見多怪,有些想不明白,為何剛過正月,萬物尚未復甦,大人的盆栽卻能生長的如此茂盛?」
「哈哈,這個嘛,不難,不難。等秋天一過,天氣剛冷的時候,就把這些盆栽都搬進暖房去,暖房裡面必須時刻點著爐火,這爐火不能太弱,不然盆栽會被凍死,當然也不能太強,不然就要被熱死。須得日日夜夜、時時刻刻有人監守,一點也不能鬆懈。這不,趁這會兒暖和,我趕緊讓人把它們搬出來晒晒太陽,等會兒冷了,還得搬回去,呵呵,它們可是嬌貴著呢。」
公皙然也向不遠處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暖房,那裡面足足有上百盆盆栽,幾個僕人正小心翼翼伺候盆栽出來曬太陽。
伯嚭沖僕人嚷道:「你們當心點!這些小苗可比你們的命值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