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申辯摺子(第一更)
翌日,也就是康熙回宮后的第二日,他剛一下朝,便被太皇太后請去慈寧宮。
太皇太后將昭嫆所寫那封申辯奏摺摔在了案几上,「這是佳嬪的自辯書,皇帝看看吧!!」老太太有些怒火沖沖。
而康熙卻是一臉肅容,那嚴肅中是無比的鎮定,他翻開奏摺,飛快掃視完,便道:「佳嬪也給朕呈了奏摺,所述亦是差不離!」……意思是差不離: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康熙心中感慨萬千,收到自辯摺子,康熙並不覺得奇怪,可這內容,讓他昨夜半夜無眠。
故而此刻,康熙的神色有些疲憊,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太皇太后抻著老臉道:「既然如此,那皇帝打算何時解除鍾粹宮的封宮令?!」
康熙沉默片刻,便道:「良貴人……此刻還昏迷不醒。」
太皇太后忍著怒火,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皇帝也聽佟氏告了一通狀了,皇帝莫不是信了她的一面之詞?!」
康熙道:「佟貴妃的話,的確欠缺證據。但是……佳嬪卻有嫌疑。因此,在未洗清嫌疑之前,還是叫她禁足吧。」
「皇帝!!」太皇太后忍不住聲音提高了幾分,「你難道不顧忌佳嬪腹中之子?!」
康熙一臉的淡漠之色:「只是禁足而已,嬪位該有的份例照舊給她。若佳嬪真的無辜,朕自會放她出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太皇太后見康熙話語略有鬆動,便急忙追問了一句。
康熙道:「等良貴人醒來再說吧。」
太皇太后眉頭的皺紋更深了幾許,眼裡厭惡之色也更濃了幾分,「若她永遠不醒,難道佳嬪要永遠禁足不成?!」
康熙毫不猶豫地重重道:「衛氏一定會醒來!!若她不醒,便是太醫無能!無能之人,不配活著!」
看著康熙那帶著殺意的神情,太皇太后那滿是歲月痕迹的面孔愈發黑沉,黑沉中還夾雜了一縷哀慟,她哀嘆著道:「玄燁,你莫要魔障了!」
康熙微微一怔,因為自打他登基以後,太皇太后便再也不曾喚過他的名諱……這一刻,他彷彿又回到了幼年之時,長在慈寧宮中的安寧歲月。
康熙神情有些悵惘,良久之後,他長長道:「皇瑪嬤放心,在孫兒心中,沒有什麼比江山社稷更重要。朕雖喜愛衛氏,但還不至於為她魔障了。」
康熙心中喟嘆:先帝的死,是太皇太后一生最大的遺憾。所以,才唯恐他也步了皇考的後塵。而他,同樣不允許自己走上皇考的舊路……身為帝王,連所鍾愛之人都保全不得,才是最大的悲哀。
慈寧宮中陷入了一片沉默。太皇太后要打壓衛氏,卻不能真的出手要了她的性命。因為太皇太后也害怕,害怕自己的孫兒也會像自己的兒子一般。她不能讓女人再毀了自己的孫兒!那樣的後果,她承受不起!!
所以太皇太后才苦心孤詣,安排新人進宮,為的便是要讓衛氏漸漸失寵。
昭嫆的入宮得寵,讓太皇太后看到了希望。太皇太后的希望,便是六宮雨露均沾,再無專寵之人。
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六宮局勢也漸趨平衡,可衛氏的身孕,打破了來之不易的平衡……
太皇太后老眼渾濁,而渾濁卻有一種極深的掌控欲……
歷經一輩子宮闈的太皇太后,最恨的,便是有人脫離她的掌控。然而,她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這個孫兒比兒子更難掌控。他和他的父親一樣,不但要掌握前朝,更要掌握後宮……
太皇太后從未想過掌控朝政,在她內心深處,她終究是一個女人,她會在適當的時候去放手讓大清的皇帝執掌朝堂,而她退居幕後,看著自己親手培養的帝王,揮斥方遒,成為執掌天下的英明君王。而後宮之地,才是太皇太后想要永久掌控的。
從前,她做到了掌控,卻失去了兒子。
如今她要掌控,卻不願再失去孫子。
二者之間的平衡,又豈是輕易達到的?而且,太皇太后實在是太年邁了,所以她更害怕自己死去之後,康熙便會在後宮中隨心所欲,連僅有的表面平衡都被打破!!
太皇太后心中泛起濃濃的疲憊,「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你若是真的喜歡衛氏,就更不應該太寵愛於她。」
康熙臉上浮現淡淡的錯愕,太皇太后竟真正關心起衛氏來了,這叫康熙如何不驚訝?
「皇瑪嬤不是很厭惡衛氏嗎?」康熙問道。
太皇太后沒有回答康熙的話,而是平和地道:「雨露均沾,才能消弭六宮怨妒。只有消弭了怨妒,後宮才能真正安寧。哀家的意思,你懂嗎?」
康熙道:「這個道理,孫兒當然懂。所以,孫兒也可以保證,就算衛氏有所生養,也不會晉她的位份。如此,您可放心了?」
太皇太后自然明白康熙話中的意思,她不禁露出幾分疲憊之色,「罷了,隨你去吧!哀家老了,管不了那麼多了。」
康熙露出微笑,「如此,那孫兒告退了。」
看著康熙遠去的背影,太皇太后喃喃道:「但願……你真的知道分寸……」
在鍾粹宮中,昭嫆看日升日落。
轉眼,她被禁足已經有三日了,那申辯奏摺,就如泥牛入海一般,沒有任何迴音。
昭嫆站在殿外的庭院中,看著那一叢鳳尾竹,那是康熙去年對她的許諾,今年開春便移栽了過來,如今已經是枝繁葉茂,風吹竹葉婆娑,宛若綠海波濤。
鳳尾竹「向陽則茂」,故而被栽植在最光照最充足的正殿前。
因此,生長得極好。
白檀拿了雲錦斗篷出來,披在昭嫆的肩膀上,她柔聲道:「娘娘,如今的時節,晨起還是有些涼。您還是回屋躺會兒吧。」
昭嫆輕輕搖了搖頭。
白檀又道「娘娘,您不必太憂慮。良貴人小產,皇上難免震怒,您只是被遷怒了而已。等良貴人醒來,一定會幫您說話。到時候,皇上一定會放您出來。」
「是嗎?」昭嫆淡淡道,「我之前,的確幫過良貴人幾次,按理說她該報答我。只是,如今的境況,難道不是她除去我的最好機會嗎?」
宮中,最難測的,便是人心!!自她入宮,衛氏再也不復早先專寵六宮之勢,而是與她平風秋色。說不定,衛氏也渴望恢復從前的專寵……不管是否是她害的,衛氏都可趁勢而為,求康熙嚴懲她。
這對衛氏而言,何嘗不是個好機會呢?
白檀嚇得臉色一白,「不會把?良貴人看上去不像那種人……」
昭嫆幽幽嘆了口氣,「但願她不是那種人。」——良貴人若不蠢,必定猜得出,伊雅氏絕非她脅迫。既然害死衛氏腹中之子的人不是她,那麼衛氏又豈肯幫著真兇洗脫罪責?
大約是禁足多日的緣故,竟是愈發多思了。
昭嫆不禁苦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