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了(中)
「都!」
哨聲剜入耳朵,震得頭腦發昏。
那幾個沒有到前操場的學生依然不見身影。
曹老師又含著哨兒吹了一回,直到吹得滿臉漲紅,他這才陰沉著跑過去,將那幾隻在後操場打籃球的學生像趕鴨子一樣往大操場上趕。
永遠都是那幾個不聽話的瞎搗亂。
曹老師總這麼說。
得嘞,好好一節體育課,又要被太陽曬得腰斬,移花接木成「老曹」的訓話了。
「這麼說吧,我就沒見過這麼差的學生!」曹老師盯緊了我們,手指尖上下擺動。這氣勢彷彿是在訓斥一幫偷了東西的竊賊,大有股抓到「把柄」的傲慢。
訓也訓了,大道理也講爛了,老曹便只好嘆口氣,無助地望著那幾個站在他旁邊的淘氣鬼。
寒風從領口灌進去,冷得我打了幾遭冷顫。馬上就入冬,冷意像喪屍的手,不斷地地面里鑽出來,猝不及防地拽住褲腿,貪婪地吸取著僅存不多的熱量。再這樣站下去,恐怕連膝蓋也會凍到麻痹僵硬的吧。
這段時間裡,一直都在盯著站在隊外的張聖軍出神。
寒風撩起了他的長發。微吊的柳葉眉、微啟的唇下,兩隻骨瘦如柴的手緊緊地拽住了褲腿,似乎是在「認真」回應曹老師的「神情注視」。
雞蛋里是挑不出骨頭的。我竭盡全力想找出理由去討厭他,卻不能如願。
把他和我之間發生過的事情都想遍了,把賬本都翻爛了,我竟然也尋不到他的缺點了。
雞蛋里是能挑出骨頭的——畢竟這根本就不是雞蛋,而是一條腥氣無比的魚。只不過是我把魚錯當成了雞蛋,將魚刺當成了突出的閃光點……
現在看來,張聖軍就是個可愛的人。他捉弄人的手段再多,也很少對我下手。就算對我下手了,他的壞心眼也只是玩鬧,並未給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困擾。
究竟是什麼東西讓我瞎了眼?
不知道——也許,會是喜歡吧?然而喜歡又應該屬於異性之間才有的情愫,按理說不會適用於同性之間才對。
「你們幾個,給我到一邊站著,什麼時候班主任同意你們來上課,再歸隊。其餘的人,在操場上自由活動。反正這節體育課已經上不下去了。」
「解散!」
站在操場上,抬起頭仰望著天空。太陽的觸角,柔和地撫摸著每一寸肌膚,癒合了寒風的傷痛。高遠的穹廬間,飛機的尾跡拖成了條柔長的白絲帶。絲帶逐漸地被風兒融化殆盡,化為碧藍色的一抹輕紗。
大雁也該南飛了么……
到了這時候,思緒越飛越遠,進而成了不切實際的幻想。
如果重力發生了反向,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被拋入了無邊無際的高空,又會是怎樣的情境呢?
良久之後,終歸沒有答案。
天空倒越來越高,正如下一秒就要失足墜落,掉入遙不可及的星河了。想到這裡,頭皮不由自主地發了麻。因此,我便不再看天,轉而觀察別的事物去了。
不必去尋張聖軍了。不知何時起,他竟然變得如此顯眼。他個子不高,然而在我的眼裡,他似乎穿了一副增高鞋墊,竟然比班裡面最高的同學還要高上一截了。
是呃,之前怎麼沒有注意到呢?莫非是自己疏忽了?
打算上去和他說話。
當他注意到我時,那條無形的鎖鏈猛然間便將我的雙腿拽得緊了,連下一處落腳點都成了萬丈的深淵。整個人,僵硬地立在原地,比松樹還要筆挺……
在他困惑的眸子里,我終於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懼些什麼了。
心裡的友誼之書早就吃了灰。關於友誼,我的經歷近乎是零,沒有走向他人的經驗,更沒有處理關係的能力。關於張聖軍,我實在太過於在意他了,使得我反而不知道要怎麼做能和他交往,更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不會被他視作魯莽。現在看來,我的逃避,竟差點令自己和他擦身而過……
快說啊,林康!他看著你呢。你倒是說話啊。
還是沒有那個勇氣講么……
視線又飄到遠方去了,就這樣裝作路過,從他面前走了。
餘光里的張聖軍,仍然站在原地。
我總是希望自己能做出些什麼舉措來回應他的好意,事實竟常未如此……
甩甩腦袋,「高地」重新被理智佔領。
因為一場夢就輕易改變對一個人的想法,未免太不成熟,也太過草率。「友誼」一事,實在是少有先例可以借鑒的——況且自己也不清楚要怎樣做才算得上正視了心態的變化。
人在操場上漫步,心在世界中漫遊。就這樣不知不覺晃到了下課,時間莫名其妙地化作了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