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虎狼之秦
ps:集中解釋下吧,之前構思的齊國擬了一下,發現沒法寫下去,總之新書新氣象,希望大家能支持七月,對七月有一點信心吧,不說大話,只希望能寫一個精彩的故事,最後,求推薦票啊!
……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這是考量一個人的終極問題,現如今對於趙明月而言,要加以解答,更是難上加難。
在記憶里,他一邊是在新世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公務員趙明月,卻又是身處公元前3世紀的趙國長安君。他的的確確來自未來,但追溯起他的族譜和淵源,八成又跟現下的趙國有關係。
那他又要到哪裡去?或者說,他這番穿越的目的又是為何?
人總要為自己找一個理由活著,哪怕是借口也好,暗示也罷,於是他便將注意力放到五年後將發生的長平之戰上了。
長平之戰,秦武安君白起將誅屠趙卒四十餘萬,史書記載:「流血成川,沸聲若雷!」
那是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大屠殺,也是後人難以忘卻的人間慘劇,歷史對此大書特書。
趙明月上學時也曾為此扼腕嘆息,還和同學爭論過趙括是不是紙上談兵的庸才,推演過長平之戰趙國要如何做才能避免戰敗。不過那只是一時興起,過後就扔到一邊,投入碌碌生活中了……
畢竟,那是千年前的折戟沉沙,殘磚瓦礫。
如今,當明月置身於長平前五年的趙國,才真切地感受到那場戰爭與自己的關係,竟是如此的密切!
哪怕是一個事不關己的過客,也無法放任這慘劇再度發生而無動於衷吧?更何況他現在是趙國的公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長平的結果,關乎到他自己的利益,一旦趙國大敗危在旦夕,他的日子怕也不好過……
「但要怎麼做呢?」明月初來乍到,身體羸弱,整日躺在病榻上,起居都有人看著,因為趙太后的溺愛,他從小長於婦人之手,沒有外出就封,身邊也沒有什麼親信,頓時一籌莫展。
他的憂慮來源於此,自此之後的幾天,旁敲側擊的主題也轉移到了與秦國有關的事情上。
然而侍從宮女久居深宮,宮廷八卦或許知之甚多,對邯鄲城內的大事小事也偶有聽聞,可一旦上升到國與國的關係,怎可能知道那麼多?他從她們處,已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了。
於是明月開始把目標放在宦者令繆賢身上……
……
《易》曰:「天垂象,聖人則之。」據說在天帝星的旁邊,也環繞著四顆宦星,所以從周代以來,諸侯在宮廷中設置官職,便有宦者的名目。這些身體殘缺之人,或作為閽者管理宮中門禁,或當寺人管理後宮。
趙國同樣也有宦官,還設置了專門的官員管理宮內閽者、寺人,這便是宦者令,現下由繆賢擔任。
繆賢年紀也不小了,六七十歲的老太監,黃面無須,只是眉毛卻已經白了,穿戴著皂色的窄袖衣裳,全身上下沒有半點珠玉,滿臉褶子,不管見了誰都很和善。但宮中除了太后、大王和公子們外,誰見了他都得畢恭畢敬地問好。
明月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他很清楚,這位宦者令可不止是趙國王室的奴僕這麼簡單。他是趙惠文王的親信,不但把宮內雜事整理得井井有條,在國事上也有自己的話語權,連燕昭王都想與他結交,在會盟時向他示好。
繆賢還在邯鄲城內擁有自己的大宅邸,養著許多門客,大名鼎鼎的藺相如便是通過他的門路被引薦給趙惠文王的。
如今趙惠文王已死,繆賢便要受趙太后指派,而太后交給他的任務,就是在自己忙於政務時,照料好大病初癒的長安君,對太后而言,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明月前世雖然只是一個基層的小公務員,但幾年下來也跟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交道,別的不說,交際能力是不差的。他看得出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惠文王已死,新君趙王丹信任的是他做太子時就服侍在旁的宦官,失去靠山的繆賢在宮內能依仗的,就只剩下趙太后,而趙太后最疼愛的,又是自己。
靠著這層身份,在明月想來,自己都不需要折節,只要對繆賢稍稍顯露出一點敬重的意思,將他當成趙國的老臣、功臣,而不是一個奴婢看待,關係自然就順理成章地好起來。
「公子問老僕何時入的宮?」
在有一句沒一句的套近乎里,明月問起了繆賢的往事,他便笑著回答道:「算下來,怕是有四五十年了,那還是武靈王在位的時候,入宮的時候,老僕大概和公子差不多般大吧……」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小嘴巴,自嘲道:」老糊塗了,豈敢將老僕這低賤之身,與公子千金之軀相比較?」
「宦者令豈可自輕?」
明月連忙止住了他的手,斟酌著用辭,安慰道:」別看明月年幼,卻也知道,宦者令是先王的心腹之臣,若沒有你的舉薦,就沒有藺相邦的今天,邯鄲城內,也就沒有完璧歸趙和將相和的佳話了。更為難得的是,藺相邦扶搖直上,升為上卿,又為趙相,爵權遠在舊主之上,然宦者令卻毫無怨言,這種坦蕩胸懷與恢宏氣量,明月竊以為,連廉頗將軍也要汗顏啊!「
繆賢卻沒有如他想象中的大喜過望,而是定定地看了明月一眼,忽而笑道:「公子啊,老僕之前就感覺到了,自打先王去世后,公子可是練達成熟了不少。」
這句話倒是讓明月提心弔膽,暗想自己是不是表現的太過了。
好在不提惠文王還好,一說到他,繆賢便鼻子一酸,再度拭起淚,哀嘆昊天不仁,讓先王不能長壽……
哭了一會,等明月讓人遞葛巾給他時,繆賢又笑著說萬幸太后仁慈,讓他這把老骨頭還能留在宮殿內伺候,能夠為趙氏盡最後一點力。看著趙國國泰民安,看著長安君長大成人,等去了黃泉之下,可以安心地向先王彙報了。
雖然過程和明月想象的有點差距,但通過這件事後,他便和繆賢熟絡了起來。
讓明月詫異的是,繆賢雖然表現得與他親近,卻一直守著自己的底線,保持著奴僕與主人的關係,從不越矩。加上之前那次刻意讚譽繆賢時他一副寵辱不驚的表現,更讓明月不敢輕視。
能夠簡在王心,屹立數十年不倒的宦者令,豈是輕與之輩?
但這已經足夠了,通過繆賢,明月得知,現在秦國的國君是秦王稷,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秦昭襄王。秦王的母親宣太后羋月去年剛剛歸政,退居甘泉宮,宣太后一倒,權傾一時的秦國「四貴「,穰侯魏冉、涇陽君公子巿、華陽君羋戎、高陵君公子悝也紛紛下台,如今秦王君權獨攬,還任命了一位新丞相,魏國人張祿……
「張祿?」明月暗暗猜測,這大概就是那個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的范睢化名吧!
這范睢剛剛拜為丞相,世人尚不知他真實身份,更不知他有何本事,穰侯魏冉下台後,山東六國最懼怕的秦國人,就是武安君白起了……
「這武安君可不得了,早先伊闕之戰,以不到一半的兵力,大破韓魏聯軍,斬首二十四萬!又率數萬之眾與楚國交戰,楚國號稱持戟百萬,地方五千里,在他手裡卻不堪一擊。武安君一戰而舉鄢、郢,以水攻城淹死十多萬人,再戰而燒夷陵,三戰,楚王連國都都不要了,倉皇東逃到陳地避難,楚國的三閭大夫也難過得跳水自盡。」
「這兩次大戰,老僕只是耳聞而已,但九年前的華陽之戰,卻如同昨日親歷之事啊。」
這些天來,明月從未見過繆賢如此面色慘白,還一邊用袖子擦著自己額頭上的細汗。
這種戰國時代動輒斬首數萬,殺人如麻的慘烈戰爭,給還是現代人思維的明月極大震撼,他不由咽了下唾沫,追問道:「宦者令,當時到底發生什麼了?」
「當時趙魏兩國攻韓,秦國救韓。武安君急行軍抵達華陽,殲滅魏軍十三萬人,生擒三名魏將,魏相芒卯孤身敗逃。接著,他又大敗趙國的將軍賈偃,並將兩萬趙卒綁住雙手,沉入濁河中,全部淹死!當時大王聞訊,便帶著老僕去河邊眺望,但見從上游漂下來的浮屍絡繹不絕啊,那慘相啊,老僕至今難忘……」
當日的情形,肯定給繆賢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到現在,他稱呼白起時,還不敢直呼其名,而尊稱為「武安君」。
最後,繆賢用不容置疑的語氣給那個男人下了定義:「武安君就是戰神,用兵奇正並用,除非孫、吳再生,否則世間無人能勝過他!」
孰不知,繆賢這一說,倒是讓明月汗毛直豎,只感覺白起和秦軍那巨大的黑色身影,如同高山一般緩緩朝他壓來,叫人喘不過氣!
白起,他真是這戰國之世活著的傳奇!
繆賢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與白起有關的事,而明月卻移開了目光,看向了他榻前的那面木製屏風。
此物又稱之為「扆」(yi),表面髹(xi)漆,上面繪有壁畫,但見一隻游鳳飛舞於長空之中,騰雲遣霧,體態輕盈矯健,金色鳳身,邊緣則是紅色或綠色的雲紋、龍紋和菱形圖案。
目光下移,明月看到了這面屏風的底座:錯金銅虎噬鹿屏風座,一頭餓虎雙目圓睜,兩耳直豎,正在吞食一隻柔弱的小鹿。小鹿在虎口中拚命掙扎,短尾用力上翹,始終無法脫身……
「那小鹿,就像是我,就像是未來長平之戰被虎狼之秦屠殺的四十萬趙卒!」
他不免有些氣餒,暗想道:「我頂多知道點歷史走向,具體細節卻知之甚少,在這時代靠著公子身份,搞搞小發明讓自己生活好過點,與諸子百家談笑風生倒還行,但對於如何打仗一竅不通啊。」
「如今秦王已獨掌大權,那范睢也差不多要獻上遠交近攻之策了,加上戰神白起,秦國的戰爭機器已經全面開動。我卻只是一深宮孺子,沒名望沒功業的小封君,靠著趙太后溺愛才能在趙國立足,我真的能改變長平之戰的結局么?」
一時間,明月有點犯難,如何在長平之戰前到來前幫趙國破局,成了困擾他的一個大難題。
日日夜夜,他腦子裡都是這事,還不止一次地夢到長平殺場上,到處是猩紅的血水,整個丹水河谷堆滿了穿著趙國戌裝的屍體,有的身首異處,有的身上插滿了箭矢,有的被埋在土地只剩下一個眼睛瞪的大大的精瘦頭顱……
他也是被活埋的受害者之一,鮮血淋漓,他的生命就隨著時間滴滴答答流逝而一點點窒息,最後只剩下一隻拚命伸出地表的手,千年後,化為觸目驚心的白骨成堆……
「不!」從夢中驚醒后,明月已是大汗淋漓,他知道,這件事不想辦法解決的話,將會永遠成為自己的噩夢。
這之後,天氣一日暖過一日,仲春二月已到,燕子啄著新泥在宮室的屋檐下安家,北歸的大雁排成人字,越過邯鄲城湛藍的天空……
站在台榭之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明月感覺,自己這一個月來病怏怏的身體,差不多要全好了,但心裡的隱患卻日益強烈,五年啊,留給他的時間,真心不多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卻從繆賢處驚聞秦國攻趙的消息!
……
「秦國乃虎狼之邦,最不講道義,如今乘著趙國國喪還未結束,派大軍來伐我,已拔邊境三城。」
如今秦趙兩國關係敵對,繆賢對秦國素來沒什麼好感,對秦人乘先王葬禮時來伐更是恨恨不已。
明月最敏感的就是秦趙戰事,他害怕歷史發生變動,讓長平之戰提前發生,當即追問道:「宦者令,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二十天前,也就是公子卧病不久的事。」
見明月面露憂容,繆賢暗道不好,要是讓太后回來看到長安君如此模樣,只怕要責怪他了,連忙笑著安慰道:」公子也不必擔心,太后已經派使者向齊國求助了,只要齊國一出兵,秦人自然會知難而退。」
明月一怔:「太後向齊國求救了?」
「不錯,邯鄲到臨淄極其方便,駿馬快車的話,短則十天,長則半月,使者必歸。」
「糟了!」明月心裡大罵自己的心思都被五年後的長平之戰吸引過去了,卻忘了近在咫尺,與他息息相關的大事。
中學時候學過的一篇課文開頭,浮現在他腦海中。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
……
過去一個多月的事情,一一浮現眼前,正因為驚覺這次秦伐趙,而趙向齊求救的歷史事件很可能波及到自己,明月才在趙國使者回來向太后呈報齊國條件這一日,好說歹說,讓繆賢帶著自己去太后聽政的鳳台。
繆賢坳不過他,只能應允。
所謂的「台」,是先秦天子、諸侯宮殿的普遍建築,以夯土作為地基,使得建築高於地表,臨照四方,以凸顯肉食者的高不可攀,笑傲里閭陋室。春秋時有楚國的章華台、齊國的路寢之台、衛國的新台。後來三家分晉,趙氏列為諸侯,遷都到邯鄲后開始大興土木,台榭宮室自然少不了。
趙國王城位於邯鄲西南,與被稱為「大北城」的主城區由護城河、城牆相隔,是整個趙國的行政中心。王宮又分為三個區域,東、西、北三座小城呈品字形,互為犄角。
其中,北城是趙王的苑囿,此處掘土鑿池,種木為林,還養著許多花草和獐、鹿等動物,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春風掠過池林,拂人面目,極是溫潤。
西城被稱之為「龍台」,那裡主要是趙國的正殿和明堂宗廟,是舉行大朝會和各種典禮祭祀的地方。
與西城一牆之隔的東城,被稱之為「鳳台」,這裡是趙王的後宮。在趙太后攝政的特殊時期,鳳台正殿又成了她辦公的場地,趙國重臣得以進入這裡,向太后請示國事。
鳳台是一座以八丈高台為核心的建築群,明月身為公子封君,新王即位后,他本該搬出趙宮,卻因為在趙惠文王葬禮時生病卧床,被趙太后留在宮內,就住在鳳台附近,小跑著過來卻也不遠。
有宦者令開道,加上他長安君的身份,倒是一路暢通無阻,順利進入與鳳台正殿一牆之隔的內室。
隔著帷幕,明月聽到了殿內的聲音……
果然,齊國那邊向趙國索要的信物,便是他長安君!
而後,藺相如對如今形勢和邦無定交的分析,群臣請求太后以社稷為重,割捨長安君去齊國為質的請求,一一傳入他耳中。平原君、廉頗,這些人是趙國的將相宗室,是趙國的頂樑柱,也是在五年後長平之戰發揮重要作用的人物。
而那馬服君趙奢之子,更是長平的主角之一,趙括!
聽著他們的話語,明月心中極為複雜。
殿內的群臣和太后爆發了劇烈的爭吵和衝突,而接下來,就是趙太后那句振聾發聵的話。
「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只這一句,便讓明月感動不已。
前世在語文課本上學到這一段時,事不關己的明月還無法理解,他覺得,母親對兒子的疼愛,比起國家大事來說,就像鴻毛和泰山比重。
可一旦事關他自己,在所有人都要將他推出去時,那隻緊緊拉著他,不允許他被當做物件送去做交易的手,竟顯得如此珍貴……
明月前世從小就沒有母愛,如今,趙太后那蠻不講理的潑辣怒喝,卻讓他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滋養著他的心田。
所以在趙太后出來時,明月下拜頓首,對她行了重重的一禮!
這裡面,有對她的感謝,也有欠她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