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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蒹葭蒼蒼

  ps:有點事,晚了


  安平君田單之子田虎年僅十四,卻已經如二十青年一般高大,因為時不時跟隨父親出入兵營,與軍中武賁往來,他已經在他們慫恿下,品嘗過酒的滋味了,且一喝就上了癮,只是在家裡不敢造次。這幾天肚裡酒蟲正咬,聞到隔壁飄來的醇香,頓時垂涎三尺,還對他對面捧著竹簡的女子說道:

  「阿姊,我聞到酒香了!」


  女子年紀不大,十六上下,穿著簡潔得體,一襲青色深衣上無一件掛飾,頭並不像其他臨淄女子那般喜好雲髻高聳,只是簡單扎了個垂雲鬢,臉上也未塗脂抹粉,五官秀氣,一雙眼睛靈氣逼人,雙眉斜插入鬢,憑添幾分勃勃英氣。


  她是安平君之女,生於即墨孤城被困之即,她出生的那一天,正好是田單以尾巴上系著干蘆葦的火牛陣大破齊軍,殺敵歸來后見到了在襁褓里的長女,覺得這是上天送給他的慶賀禮物,便給她命名為「葭」。


  葭,便是蘆葦的意思。


  此刻田虎四下嗅著酒味,早就把面前案几上,姐姐正在教自己的詩書給忘了,田葭不由眉頭微皺,說道:「聞到了,但只覺酒臭,不覺酒香……」


  父親經常外出征戰,田虎對這位姐姐倒是言聽計從,連他的詩書禮樂,也由田葭來教。


  說起緣由,是因為田虎幾年前到齊國官辦的泮宮入學時,得了一種「怪病」,簡牘上的字,他不管被夫子教多少遍,就是認不出來,甚至連安平君請來稷下的先生,也無濟於事。那位儒家的先生還讓安平君節哀順變,說有一些少年人的確是認不了字的,此乃天意,人力不可違也。


  田單也只好作罷,打算放棄讓兒子識字,專門騎馬弄劍,做一武夫即可,但他的女兒田葭卻不同意。


  當時不過十四歲的她口齒伶俐,對田單說道:「古人云,八歲入小學,養國子以道,乃教之六藝,一曰禮,二曰樂,三曰射,四曰御,五曰書,六曰數。」


  「女兒覺得君子六藝里最重要的,莫過於書:識字、會意、行文,此乃君子立世之本,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寶。倘若弟一字不識,日後就算繼承夜邑做了封君,也必定會被人蒙蔽,連自己食邑府邸的稅賦、上計都弄不清楚,哪能管得好萬戶大城?」


  「就算是在軍中為將軍,遇上國君送來的符節書信,還得靠別人幫自己念出來,事關機密,難免會旁生枝節。敢問父親,你當年若是不識一字,能在臨淄市掾立足否?能守住即墨,以書信妙計騙的燕王和騎劫上當否?」


  田單被說動了,但依然認為自家兒子生的病是「天意」,恐怕無法醫治。


  田葭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母親還在世時,常與我說起當年的事,父親困於即墨時,也常有人對父親說,齊王無道,致使臨淄淪陷,樂毅攻齊,呼吸間下齊七十餘城,故而齊國滅亡是天意。然而父親卻不聽,依仗孤城一座,敝卒七千,偏偏逆天而為。如今弟的所謂病症,難道比當年即墨的情形更難救么?父親沒有試到最後,豈可輕言放棄?」


  田單終於同意了,田葭便請父親將弟弟的教育交給自己,每天都讓他學四個時辰,必須認五個字,不學會就不許去舞弄他喜愛的劍和弓矢。於是慢慢地,田虎竟真的開始能識字了,兩年年過去了,已能認出千餘字,跟正常的貴族少年無甚區別。


  這件事被臨淄人傳為奇談,至於安平君之女為何如此博學有見識,恐怕跟早早過世的安平君夫人有關係……


  所以田虎對已經比自己矮半個頭的姐姐十分信服,大傻個立刻乖乖坐回榻上。


  「吾等方才學到《豳風·七月》了。這詩說的是周初的農事,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


  「酒!「


  然而田虎卻只聽到一個酒字,眼睛又直了,神遊天外,想著那隔壁質子府傳來的酒味。


  田葭見弟弟這般摸樣,嘆了口氣,將竹簡一推,也不說了,只是對他說道:「弟,你已十四,也該懂一些事了,我今日便說一個跟酒有關的故事與你聽,此事,我還是從學宮內的小說家處聽來的……」


  「好!」一聽姐姐要說故事,田虎立刻就打起了精神,也不瞌睡了。


  田葭好聽的聲音侃侃道來:「當年,魏國國力強盛,幾乎稱霸天下,諸侯無不畏懼臣服。有一年,魏惠王在范台宴請諸侯,當大家喝得高興時,魏王請魯國的魯共公舉杯祝酒。魯共公站起來,離開座位,沒有飲酒,卻說了一番話。」


  「魯共公說,從前,帝舜的女兒叫儀狄,她發明了釀酒,奉送給禹,禹喝了覺得很甘美,卻因此疏遠了儀狄……」


  田虎愣愣地說道:「原來酒是這麼來的?」又撓了撓臉:「誰若是奉送美酒給我,我一定會親近他。」


  田葭搖了搖頭:「這是人之常情,所以夏禹才是明君,他從此戒了酒。還說:『後世必定有因為飲酒而亡國者!』」


  「說完夏禹的故事後,魯共公又舉了齊桓公貪圖易牙美味,晉文公沉迷美女南威,楚莊王眷戀高台,最後卻都疏遠了三者。魯共公用這三件事請,來告誡魏惠王,他酒杯里是儀狄的酒,品嘗的美食嘉柔,好似易牙所烹調;陪伴左右的,是南威般的美女;宮室里前有夾林,後有蘭台,是和楚莊王時一樣的高台。這四件事里只要沉迷一樣,就足以亡國,所以明君都疏遠了它們,魏王兼有這四物,應當警惕了……」


  「魏惠王終究沒有聽魯共公之言,終於導致國家衰亡……」


  田葭嘆了口氣:「如今的齊國上下,好似魏惠王,明明才復國沒多少年,上到太子下到將吏,卻都沉迷享樂起來,整日置酒高會,一醉通宵達旦。」


  田虎雖然沒怎麼聽懂這個故事的深意,但依然有些怯怯地說道:「阿姊教訓得是,弟以後再也不貪杯了。」


  田葭聲音柔和了下來:「阿姊並非在惱你,而是在惱齊國的將吏、封君、公子們。」


  她的怒意,來源於父親這十多年來如同老牛般,為齊國任勞任怨,眼看鬢角白髮漸生,騎馬也要人幫忙才能上去了,卻無人能體會他的苦心,還利用他辛勞奔波得來的和平環境,肆意享樂……


  田葭站起身來,在室內慢慢踱步,憤憤不平地說道:「可憐齊國上下,唯有父親勤勉簡樸,不事酒樂,十多年前在即墨救了齊國一次,現在的齊人卻像是忘了亡國之恨一般,上下如此不思進取,再有敵國大軍壓境,恐怕又要丟盔棄甲,難道還指望父親救他們第二次?」


  她恨,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為父親分憂,只能在府內發一些無用的議論,而那些大好男兒呢?飛鷹走犬,六博蹴鞠,置酒高會,整日不知道在幹什麼。


  說到最後,田葭也不忘諷刺一下隔壁的新鄰居:「還有那來齊國釀酒淫樂的趙國公子。十月獲稻,為此春酒,豐收之後釀造一些酒水,小飲無妨。但那長安君在春末夏初青黃不接的時節大肆釀酒,就有違農時了。更別說他用的還是齊國的糧食,若家家戶戶皆如此,這個夏天,只怕臨淄內外,又要有不少人挨餓。」


  想起那一日從稷下學宮回家時,路過質子府,聽見的平原君與長安君叔侄約著去女閭過夜,田葭對長安君的第一印象,竟變得奇差無比,只以為他跟齊國其他公子公孫一樣,是膏腴荒淫之徒。


  田虎也知道阿姊因為他們過世母親的關係,時常出入學宮,有些見識是他不能領會的,所以等她氣消了些,才訥訥地說道:「那三日後的狩獵,吾等還去么?」


  「去,當然要去。」


  田葭恨恨地合上了竹簡:「父親乃是齊國大功臣,近年來卻飽受大王猜忌,小人中傷。如今他在外領兵,你我就得參與交遊,不然準保讓人告訴大王、太后,說安平君的兒女眼中無人,連太子的邀請都不理會。」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一切犀利的言辭,只限於府內,只限於家人,一旦到了外面,她立刻會緘默其口,為自己披上一層偽裝,與同齡少女們說說笑笑,聽她們講那些無聊的宮廷雜談,里閭趣事,抬頭看著的,卻是天空中自由自在的雄鷹……


  ……


  與此同時,一牆之隔的質子府內,長安君也接到了一份邀請……


  「太子請吾等去狩獵?」


  齊宮謁者后勝道:「這是每年例行的夏苗,屆時臨淄公子公孫、封君子女都會到場,長安君一定要去。對了,還要帶上淄水營那一百勇士,圍獵時,可少不了要他們出力。」


  「正好。」


  明月也來者不拒,笑道:「謁者還記得那日在宮內,我與匡梁將軍打的賭么?如今酒已釀好,到時便帶上,狩獵完后,便就著炙肉野味,請諸位痛飲!不知獵場在哪?」


  「營丘。」后勝笑道:「在姜齊的故都,營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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