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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趙姬,難道是那個趙姬?」


  從平陽君府出來時,明月還在想方才那如同狐媚一般的少女。


  話不投機半句多,見平陽君也沒有挽留的意思,明月便辭別而出。那趙姬又嗔怪地說她父親失禮,說是要送送他這「堂兄」,陪他出了宅院。看上去,她就是個崇拜名公子的年輕姑娘,軟聲細語,眼睛似水般看著明月,不過明月總覺得她話語里,頗有挑逗勾引之意……


  雖說知好色則慕少艾,此乃男女皆有的性情,但明月可是她親堂兄唉。


  明月出了府邸,趙姬還倚在門邊,依依不捨地目送他消失在街口,說堂兄還要再來。明月嘴上答應,離開她視線后才覺得鬆了口氣。


  「怕別又遇上一位邯鄲女司機,平陽君如此古板的人,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妖精般的女兒……」


  他同時也在想,這趙姬,莫不就是異人的妻子,秦始皇的母親?


  但隨即,明月自己否定了這個想法,因為戰國已經不是春秋了,女子稱姓的傳統早就不知扔哪去了。這時代的人給女兒取名字極為隨便,邯鄲城內,趙氏子女甚多,其中以「姬」為日常稱呼的不下幾百人,或許只是巧合?

  更何況,若明月沒記錯的話,在歷史上,秦始皇生母據說是呂不韋的舞姬,怎麼可能會是平陽君趙豹的庶女呢?

  明月現在還有更加煩心的事,很快就把趙姬的身份拋之腦後了,今夜再訪平陽君而一無所獲,對他打擊有些大。一時間,他彷彿回到了當年剛進單位時,那時候,年輕朝氣的他心懷壯志,興緻勃勃想要做一些事,然而每當此時,上司同事就會潑下無情的冷水。


  世上沒有新鮮事,不管是戰國還是兩千年後,官僚機構多半是按照慣性和人情運行的,這種機構內部,最簡單的莫過於循規蹈矩,得過且過,最難的莫過做事。


  真正想做事的人,在這些機構里會遭到排斥。


  循規蹈矩沒有風險,但要嘗試新事物,卻有失敗的可能,大多數人對此,是望而卻步的。


  「難道我藏了半年的好東西,就因為平陽君一句話便廢棄了?」


  站在邯鄲街頭,明月有些彷徨,這就是位居人下的壞處,他當年做小公務員時可嘗夠其中滋味了,攤上一個「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的領導,下屬這輩子就好好循規蹈矩罷,別想有什麼驚人功績了。


  正躊躇間,耳邊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不是長安君么?」


  ……


  明月抬頭看去,卻見一位華髮老者穿著一身常服,在三兩名侍從陪伴下,正從街道盡頭緩緩走來,他年紀雖大,眼力卻不差,老遠就用老邁而厚重的聲音跟明月打招呼。


  不是別人,正是觸龍!

  「左師公!」


  明月有些驚喜,沒料到竟會在此遇到觸龍。


  老觸龍是為數不多,對他充滿善意和欣賞的趙國老臣,加上明月和舒祺是朋友,也將觸龍視為尊敬的長輩。


  觸龍看著明月,笑呵呵地說道:「老朽還是如往常一樣,吃完饗食,就要在家外面勉強走走,每天走上三四里,稍微增加點食慾,讓身上也舒適些……我記得長安君府離此還遠,長安君也不是從官署過來,莫非是有事來此?」


  對觸龍,明月也沒有隱瞞,當下便將自己想讓工坊造一種新車,卻被平陽君趙豹否決的事說了出來,還請教觸龍道:「左師公,小子無法說服平陽君,如今已是無計可施,左師公可否為小子指點迷津!」


  「原來如此。」


  觸龍捋著白須,搖頭笑道:「年輕人啊,果然一天都不願閑著,不像吾等一隻腳已踏入棺槨的老朽,總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過一天算一天。」


  見明月態度堅定,不完成此事誓不罷休,他又道:「其實,也不是沒辦法……」


  「請左師公教我!」明月長拜及地。


  「平陽君素來固執,他決意不做的事,勸他本人是沒用了。」


  觸龍頓了一頓,笑道:「可若是長安君能說服另外一人,再讓他向平陽君施壓,或許可以讓平陽君回心轉意。」


  明月思索道:「能讓平陽君遵從的人,莫非是太后、大王?」


  他面露難色,趙王他當然不想去求,去求太后的話,在別人看來,自己依然是個小孩子,遇到困難只會哭哭啼啼尋母親幫忙。


  觸龍卻道:「不然,平陽君乃貴戚公子,朝中重臣,就算公子搬出大王、太后,若是無法說服他,平陽君也會固執己見。」


  「那還有誰?」明月對邯鄲朝臣的關係網路還生疏,一時間想不到還有誰能幫他。


  「那人的宅邸就在百步之內。」


  觸龍轉過身,舉起鳩杖,指著這條街末尾一個宅院道:「他就是趙國上卿,藺相如!」


  ……


  夜色已暮,藺相如依然在披著衣裳,坐在燈具前查看著堆積如山的簡牘,因為眼睛不好,他提筆在上面批閱時需要伏著身子,良久后直起身來,捶著有些酸痛腰桿,藺相如不由嘆了口氣:「老了,真是老了……」


  光陰的力量,可以讓趙國的年輕一輩長大成人,陸續走上舞台,也可以把他藺相如從少壯名相,推入到朝中老臣的行列。


  想當年,先王將他從布衣一舉提拔為卿大夫時,藺相如在如海般的奏疏竹簡里為先王挑選重要事項,可是能連熬三夜而精神百倍的。


  如今,才入夜就有些犯困了……


  雖然為了給田單騰出位置,藺相如已經卸任了趙國相邦,但所有人都清楚,太后和趙王是不可能把權力真正將交給田單這個外人的,實權,依然控制在做了」內史「,負責管理財政的藺相如手中。


  可如此一來,卻無形加重了藺相如的工作,這些天又是要忙活秋收上計,又要給趙惠文王陵寢工程收尾,又要安排趙軍北伐的後勤工作,藺相如真是忙得焦頭爛額。


  所以當他的侄兒藺離石來通報,說長安君登門時,藺相如第一反應,是要找借口不見的……


  自打先王病逝后,新王與他弟弟長安君之間的明爭暗鬥,藺相如自然都看在眼裡,在大方向上,他是支持新王打壓長安君的,畢竟趙丹是澠池之會前,他與廉頗力諫先王火速立為太子以防不測的。


  趙國歷史上因為兄弟奪權導致的政治危機數不勝數,沙丘宮變未遠,藺相如當然不希望看到先王的子嗣們骨肉相殘,既然君臣名分早定,讓大王快些掌權,長安君安分守己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所以藺相如極力讓太后答應齊國的要求,送長安君入齊為質,就是為了避免兄弟鬩牆的發生。


  至於長安君招攬遊俠,喊出了「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口號后,藺相如壯其言,將他與魏國名公子信陵君並列,那則是之後的事了。


  本以為長安君遠赴齊國,趙王在國內權威日益鞏固,二者可以相安無事了,豈料藺相如的預言卻成了真,長安君在齊國一點都沒安分,稷下之辯、罵死滕更、遇刺脫險,最後還攬著齊趙結盟的功勞載譽而歸。


  如此一來,趙國內敬仰投靠長安君者,希望做他門客的士人與日俱增,趙王對長安君的忌憚依然未減,哪怕長安君近來極其低調,哪怕趙太后從中斡旋,但藺相如卻看得出,趙王心裡的刺,是不會消失的。


  這種局勢下,長安君連夜來拜訪,藺相如應當避之不及才對……


  但想了想后,藺相如卻又決定見見此子。


  「叔父,讓我找個借口將他打發走即可,為何要見!若非長安君帶回了田單,叔父也不必罷相!」


  藺相如沒有兒子,只有一個侄兒藺離石,這侄子脾氣不太好,至今還記恨著長安君、平原君達成齊趙互相,導致藺相如丟了相位一事。


  作為聰明人,藺相如豈能看不出,田單之後,這趙相就輪到平原君了?長安君只是在為平原君謀事而已。


  何況隨著先王的死,藺相如的心也漸漸淡了,相位,他不太在意,在意的,只是這個國家那朦朧不清的未來。


  平原君只有中人之才,藺相如一向對他評價不高,他能當好相邦么?能管好趙國么?可別毀了先王和他們這批老臣的苦心經營啊……


  所以藺相如強自起身道:「我還是得見見。」


  這位干臣目光深邃:「老夫要親眼瞧瞧,如同月亮般冉冉升起的公子光,聽其言觀其行,看他究竟會成為趙國的子產呢,還是會成為孟嘗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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