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結草以報
「曲梁甫乃是下曲陽人,帶著一把劍就去邯鄲闖蕩,卻不怎麼如意,已落魄到要在邯鄲街頭賣劍求活,結果在投入公子門下后,因為擅長使劍,二十步內擲劍無所不中,頗受公子看重,不僅賜了他良田百畝,還將他家眷一同接來邯鄲享福。」
拉攏狗屠,是長安君交給魯勾踐的一項任務,魯勾踐只能使勁渾身解術。作為邀狗屠入伙的範例,他指著對面那橫劍膝上的遊俠兒曲梁甫道:「你瞧他那把破劍,如今已套上了上好的木鞘,還鍍了黃銅,和他本人一樣,與之前不能比了!」
此言一罷,眾人皆大笑不止,曲梁甫也笑道:「父母賜我骨肉,而公子則賜我衣食,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這把劍,便是要用來向公子報恩的,豈能怠慢了它?」
報恩兩字,讓狗屠心裡一動,這時候魯勾踐又指著自己道:「再說我,我先前住在邯鄲陋巷,遊手好閒,無所事事,老母整日為我操心。直到投奔了公子,贈我鞶帶,委我重任,如今我母親享著錦繡嘉柔,衣食無憂,邯鄲城裡的遊俠兒,也開始以我為首領,我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當然,這一切都要托公子的福。」
說到這裡,魯勾踐不免有幾分得意,在長安君手下,他既得到了實惠,也得到了名聲,人生追求的不就是這兩樣東西么?此人已完全成了長安君的死忠。
他再度邀約狗屠道:「我看弟年紀雖才十八,卻有一手好武藝,膽量也足,反正也回不了燕國了,不如就投入長安君府中,吾等一同為公子效忠,得富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豈不痛快?」
狗屠很是心動,但還是訥訥地說道:「但我只會殺狗……」
「此事庖廚自能做,長安君不需要你殺狗。」
魯勾踐大笑起來,起身將一盞酒遞到狗屠跟前:「在為兄看來,弟可不止會殺狗!你殺起人來,也是一把好手!」
……
狗屠之母這幾半個月里實在是受寵若驚,原本已經絕望,卻先被人從洗衣婦那地方救了出來,而後就坐上了她這輩子都不敢踏足的奢華馬車,穿上了乾淨暖和的細葛布衣裳,還有皮毛毯子禦寒,食物也精細講究,來照顧她的女婢也美得像天仙一般。
老人家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縮在車上戰戰兢兢,對旁邊鑲金鍍銀的各種物件,這裡不敢動,那裡不敢碰。
而且照料他的侍女說,這都是長安君親自吩咐過的,除去燕后乘坐的主車外,長安君的車隊里,一共有三輛一模一樣的車,一主兩副,她坐的就是副車之一,一路上的起居衣食皆與公子同。
「我家公子就是心善,欣賞阿母之子的義舉,這才以禮相待,阿母切勿惶恐,還望欣然受之。」
不說還好,越說,老人家更不能欣然受之了。這一日停車休息時,她便拽著狗屠的手道:「吾兒,昨日那侍女看我無聊,便給我講了個古時候的故事,叫做結草報恩。說的是一個老丈因一位大夫救了他的女兒,卻無以報答,鬱鬱而終,死後化成了鬼,當那位大夫跟敵國交戰時,便跑到戰場上將地上的草打成結,將與大夫打鬥的敵將絆倒,這樣才報上了恩情……」
「聽了這故事,為娘一整夜都沒睡著。」
老人認真地對他道:「母親我雖然是卑賤小民,但也知道有恩必報的道理,長安君對我母子的救命大恩,可吾等如何報答?」
她嘆了口氣:「若是你實在沒法子,為娘也只能死後再報了,生生世世,為公子奴婢牛馬……」
「母親……」狗屠素來孝順,哪裡見得老母如此,便跪在地上砰砰地朝她磕頭,又輕聲細語地說道:「母親放心,兒自有辦法,報答公子的恩情!」
從那一夜魯勾踐邀他入伙開始,狗屠便知道,長安君想要他做什麼了。
「殺人……」
在朝長安君車駕走去的路上,狗屠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恍惚。
打從小時候起,鄰人就說他生氣時的眼神特別可怕,像是要殺人一般。但都只是說說,真正的第一次殺人,還是前幾日見老母、鄰居被欺,宰那遊俠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了,刀子見了血開了光后,就失了理智,一切都變得飛快,他只知道手裡的尖刀,和面前滿是驚懼的人,還有紛飛的血花……
那感覺,與他往常早起喝了酒屠狗差不多。
這是一個悲哀的事實,人,並不比狗難殺。
長安君要他做的,就是殺人,殺很多人。
「殺那些對公子不利之人!這便是吾等武夫的職責!」魯勾踐等人已將此視為理所當然,但狗屠心裡還是有些掙扎,他不是遊俠兒,不是亡命徒,只是一個一心想贍養老母,安靜度日的狗屠。
若是平常,狗屠自然是會拒絕的,但如今,他也只有這個法子能報答長安君的大恩了。
等他走到長安君車駕處時,長安君正和先生蔡澤聊著什麼,眼看狗屠木訥訥地過來,便停下了話頭,對他笑道:「壯士,有事?」
狗屠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長安君再度三次稽首,誠懇地說道:「小人乃市井之人,卑賤小民,鼓刀以屠。而長安君乃諸侯之公子,身份高貴,卻不遠千里,來救我這螻蟻一般的性命,還對我以禮相待,救命之恩,知遇之情,小人豈能不吭一聲、毫無反應就算了呢,小人雖做不了什麼大事能與公子待我之情相稱,但還是願為公子效命,以報恩情!還望公子納之!」
「起來,快快起來。」
明月扶起了他,看上去十分欣喜,對蔡澤說道:「善哉,我燕國之行不虛,不但得到了先生這樣的智囊妙才,還得到了一位忠勇壯士!」
「恭喜主君!」
這些天長安君對這狗屠母子的籠絡,蔡澤都看在眼裡,此刻他連聲恭喜,心裡想到的,卻是吳王闔閭禮遇專諸,嚴仲子拉攏聶政之事……
他是聰明人,看得出這其中的代價不菲。
「狗屠啊狗屠,得公子如此禮遇,你可是要用命來償還了……」
這時候長安君想了想道:「壯士既然做了我的門客,平日里,可不能再以狗屠相稱了,可有姓氏,大名?」
狗屠有些臉紅:「小人家素來低賤,無姓無氏,至於名,父親在時也沒為我取,鄰人喊我狗屠,家母則稱我為阿狗……」
「阿狗?」
這句話讓一旁的遊俠兒、侍衛們一陣鬨笑,被長安君瞪了一眼都收斂了笑容。
明月道:「夏商周之時,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之後百餘諸侯滅亡,公子公孫流散民間,卿大夫也黜落不少,其子孫躬耕于田,宗廟之犧為畎畝之勤,於是姓氏合一,貴庶不分,但凡士人,必有氏、名,壯士乃奇節之士,豈可無氏?」
他笑道:「這樣罷,我雖然只是一個小小封君,但為手下人賜氏、名還是可以的,便由我贈名與壯士,何如?」
狗屠還有些愣神,一旁的魯勾踐推了他一把:「還不快謝過公子!」
狗屠匆匆下拜,明月則背著手,來回走了數步道:「我聽說,衛國在百餘年前,有一位大將叫苟變,多次與趙、魏、齊交戰,保全了衛國,早先還曾指點過吳起兵法,壯士不如也以苟為氏,至於名嘛……」
他突然轉過身,問狗屠道:「壯士投我門下做舍人,除了報恩外,還有何追求?」
狗屠看了旁人一眼,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道:「為了富貴,為了讓母親衣食無憂!」
「好!我就喜歡實話,你所求的東西,我定會給你!」
明月拾起一根木棍,在沙土上筆走龍蛇地寫下了三個字:「既然如此,以後,你便叫苟富貴吧!」
PS:第三章在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