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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太行

  「嘶,這鳥太行,比燕山還要難爬。」


  等他們正式踏上井陘道時,狗屠抬起頭向兩側望去,只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扔在井裡的小青蛙。他腳下這條斗折蛇行的道路剛好在兩座山峰中間,兩山高聳入雲,四面陡峭,崖壁幾乎呈直立狀,飛鳥方能越過,陽光只能透過狹窄的天空灑下來,落到他蓄著絡腮鬍的臉龐上。


  「古人謂其地四面高平,中部低下如井,因稱井陘,瞧這地勢,倒是無愧此名。」


  熟悉的燕國話傳來,是蔡澤騎著一匹騾子走在後面,這就是一路走來他的坐騎——井陘道最狹窄的地方只能通行兩輛車,所以除了輜重外,其餘人多以騎馬代步。蔡澤雖是燕人,卻有些矮小文弱,駕馭不了高頭大馬,於是就騎了更溫順的騾子,騾子的步伐雖慢,卻很平穩,他已經非常滿意。


  趙國比其他六國好的地方,就是牲畜很多,畢竟趙氏祖上就是養馬駕車起家的,而趙簡子也很喜愛白騾,這種春秋時還比較稀缺的牲畜慢慢普及開來,現在成了翻越太行山必備的交通工具。


  他們雖是燕國人,但都是長安君的門客,三月上旬時,隨著長安君封地定為祁縣,這位勤奮的公子便忙不迭地要去領地巡視一番。於是長安君府中的半數遊俠兒、門客舍人、私屬武士都要隨他前往。


  三月中,在邯鄲城內親貴們或不懷好意,或憂心忡忡的注視下,一行百餘人啟程北上。


  之所以不走西面路程更短的滏口陘,是因為武安、閼與一帶遭到了暴雨襲擊,發生了泥石流,導致道路阻斷,所以大隊人馬只能改走北面的井陘道。


  他們花了幾天時間穿越河北平原,這一段倒是輕鬆快意。在抵達中山後,進入山地丘陵地區,城邑開始消失,林木變多,碧綠的灌木叢鬱鬱蔥蔥,山樑下方的溝壑里水流湍急。


  而後進入太行山後,道路越來越難走,若是從高空俯瞰,這太行山路像極了一條土黃色的飛蛇,穿行在高山深谷之間。有時候,他們要攀爬到山巔,左右兩邊都是濃濃的雲氣,道路只容一馬通過。單騎走馬者只能放慢速度,下馬步行,有時甚至不得不用繩索將馬匹前後相連,小心翼翼地相繼前進。


  有時候,道路又急速地向下延伸,從峽谷里穿過,密集的原始森林和山岩遮擋住了陽光,猿啼不斷。遇到雨天,如柱的雨水在路面上漫流,使得道路濕滑。行進的速度更加緩慢,途中還有不少馱馬帶著輜重滑進了路邊的深潭裡,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走走停停,他們一行人終於抵達了路途的中點井陘關。


  ……


  迤長的城垛建築在兩邊危崖上,山路收縮到勉強只容四人並肩騎行,一面依山傍水而建的石垛攀附於岩壁之上,警惕的臉龐從牆上的射箭孔、城垛和石橋間注視著他們。


  「這便是井陘關。」明月仰頭看著這座稱不上雄奇的關隘,但他卻知道,自打井陘開通以來,無數兵馬命喪於此,路邊石壁上,多有烈火焚燒、利器鑿過的痕迹,一些石頭上還隱隱有深紫色的血跡……


  在井陘關休憩的時候,醉心於合縱連橫,號稱對天下名山大川交通要道無所不知的蔡澤,少不了要跟明月賣弄賣弄他的地理知識。


  「大汾、冥厄、荊阮、方城、崤函、井陘、令疵、句注、居庸,這是天下最險要的九塞,井陘關便是其中之一!」


  之所以把井陘關列入其中,是因為太行山由北向南迤邐而來,層巒疊嶺,幾無間斷,尤其是東坡特別陡峻,難以攀登,成為東西之間交通的大阻。


  好在太行山也有許多斷裂帶,一些河流由西向東,穿過山脊,注入平原,它們在山石間沖刷除了天然孔道,「井陘」便是其中之一。由「井陘」東出,可直達中山;西出,抵達太原郡腹地,並可轉入河東、上黨。雖然這條道路車不能方軌,騎不能并行,險厭難行,但卻是兵家必爭之地,先前明月在關隘外看見的痕迹就是這麼來的。


  不過,開闢井陘的,其實不是趙國,而是中山國。


  明月喝著水擦著汗,笑道:「那先生可知道,這井陘是何時歸屬趙國的。」


  蔡澤道:「應是武靈王伐中山之時。」


  大概在四十多年前,趙武靈王第一次進攻中山,一直攻到了中山國都城靈壽附近的寧葭,打通了太行東西,徹底控制了井陘,也扼死了中山國的咽喉,自那以後,中山的滅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明月切身處地地來到這裡后,感觸良多:「我現在可算知道,當年王祖父為何一定要滅中山了。中山不僅是能夠威脅邯鄲的腹心之患,也是阻斷晉陽和邯鄲的障礙,試想五六十年前,井陘還在中山國手中時,邯鄲與晉陽的交通只能走滏口陘。一旦滏口陘難行,交通便斷了,只能乞求中山借道,亦或是繞道韓國控制的軹關、羊腸坂,魏國控制的孟門關白陘,不管哪條路,都是有求於人,相當於把要害交到別人手裡……」


  這種情況,好比是一條蛇的身子被截為兩段,首尾不能相顧。趙國在建國后長達百年的時間裡羸弱不振,屢屢發生離心叛亂,很大程度是由這種地緣決定的。


  現在倒是好了,多虧了趙武靈王,不但井陘,北面的飛狐陘也控制在趙國手中,趙能在山東六國里獨強,多虧了這些要道讓東西兩個區域連接起來。


  但值得諷刺的是,再過上三十多年,秦國大將王翦也是走井陘直撲邯鄲,滅亡了趙國……


  想到這裡,明月坐不住了,次日一早,他便帶著眾門客再度啟程,離開井陘關,來到了太行山以西的世界。


  ……


  他們首先經過的是仇由縣,馬蹄下的斜坡開始放緩,但太行余脈還未消失。山間偶見一些幽靜的小山村,近百戶人家,坐落在山坳中,依山傍水,祥和安逸。當地嚮導說起了「知伯伐仇由」的故事,這裡的百姓是戎人後代,方言和風俗里還有大量戎狄習慣。


  離開了仇由后,他們便進入了榆次縣,道路逐漸寬闊,變得筆直,行進的速度更快。來到太原郡腹地,眼前重現了太行山裡未見已久的繁榮:一行人穿越青翠綠林與沉靜的小村莊,經過李子果園和粟苗青青的田野,還有轆轤、水井、宗廟、羊群和人家,榆次縣的百姓在田間地頭勤勞耕耘著。


  這裡的人們正在享受陽春三月的和平時光,陽光燦爛,粟田青翠,在一處路邊的空地上,還有一群孩童罵罵咧咧地用木棍打架……


  這是兩個村子的孩童在鬥毆,已是鄉下司空見慣的事了,其中,有一個八九歲,穿皂色短衣的粗眉毛孩子持木棍的姿勢像極了握劍,反手便將幾個撲向他的鄰村十餘歲少年打翻在地,別看他年紀小,下手卻很重,疼得他們哇哇直叫!

  而且這個孩子眉毛特別粗,眼神特別凶,瞪起人來狠得不行。這一下,嚇得鄰村少年都有些怕,畏畏縮縮地握著「武器」咋呼,卻不敢再上。


  就在兩撥人對峙之際,馬蹄濺起水花渡過陽光照耀的溪流,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爽朗大笑。


  這笑聲驚擾了他們,一群人停下了打鬥,不約而同地扭頭望去,卻見一隊多達百餘人的車騎正在他們身後的小橋上經過,兩名身穿劍士服,手握長劍的武士正騎在高頭大馬上,指點著他們發笑。


  那兩人正是狗屠和魯勾踐,他們在旁邊警戒時發現了這群打鬧的孩子,便過來瞧瞧,而後發現那個八九歲穿皂色衣服的孩子使木棍的手段,竟似是練過劍的。


  「孺子。」魯勾踐騎在馬上,對那皂衣少年道:「你這功夫,是誰教你的?」


  粗眉毛少年板著臉看著兩個遊俠兒,魯勾踐和狗屠看他,他竟一點都不服輸地瞪了回去,口中道:「我父教我的!」


  魯勾踐本待多問幾句,可這時候大隊人馬已經過了石橋,過了榆次,就是他們的終點祁縣,二人也顧不上多說,只得打馬而回,只是魯勾踐又調轉馬頭,奔到那粗眉毛少年面前,將自己的木劍鞘扔給了他。


  「送你罷,好好學!」


  接著,他們沒有浪費時間,加緊趕路,連榆次縣邑都沒進去,朝著祁縣兼程而去。


  那群少年也沒了打架的興緻,鄰村的孩子悻悻地看著威風八面的遊俠、武士,還有他們簇擁下鮮衣怒馬的貴公子,心生羨慕。


  而本村的孩子則圍在粗眉毛少年跟前,艷羨地瞧著他獲贈的劍鞘,小心翼翼地去摸,上面的花紋,可比縣裡校尉的佩劍還要精緻漂亮!


  那少年卻白了他們一眼:「有什麼好看的,只是劍鞘,又不是真劍!」說完便將劍鞘搶了過來,徑自去水邊清洗剛才掉地上擦上的泥巴。


  不但鄰村的孩子,就連本村的少年都有些怕他,也沒人等他,就這麼一鬨而散了。


  這粗眉毛少年就獨自一人在溪邊呆了一個下午,或握著劍鞘,好似比劃劍招一般,或躺在草叢裡,眯眼看天上白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青綠的蚱蜢在他手背上爬來爬去,少年緊緊抱著劍鞘,似乎是癢,在睡夢裡露出了笑……


  也許,他夢到自己成了遠近聞名的大俠,行俠仗義?也許他夢到多年後,一個名為荊軻的愣頭青來向自己請教劍術,結果被自己一眼瞪跑?

  也不知又過了多久,直到夕陽西下,才有一個村婦叉著腰,站在田埂上朝他大喊:「蓋聶!回家吃飯!」


  直到這時,這個名為蓋聶的粗眉毛少年才猛地起身,四下張望了會,看到了村婦。


  他有些失落,夢裡的一切都不翼而飛,唯獨手裡的劍鞘還在,於是便吸了一下鼻子,不耐煩地說道:「來了!」


  ……


  PS:書中蓋聶是歷史人物,與秦時明月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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