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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地主家也沒有餘糧了

  戰國時期,諸侯在地方控制上最大的進步,便是「編戶齊民」的實行。


  所謂編戶齊民,就是打散了西周春秋時國野制的區分,把個體小農按五家為一伍,十家為一什的編製,編入國家的戶籍,使所有的人都成了國家的「民」,即所稱的「編戶齊民」。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將中央的統治落實到地方,可以按照戶籍收取賦稅,徵召成年男子服役、入伍。


  然而在祁縣南鄉,這種編戶齊民的狀態已經崩壞,明月在縣卒護衛下抵達鄉邑后一查戶籍檔案,原本南鄉有一千八百餘戶,可現在縣邑能控制的戶口,不過是鄉邑附近的七八百戶,其餘都亡失了。


  郵無信稟報道:「一千戶人家,四五千人,就這樣從歷年記錄的戶籍上消失,這麼多百姓當然不是全死絕了,而是為了躲避勞役、逃離苛稅,或主動或被動脫離了戶籍,跑到山林中求生。」


  這樣明月想起一件事來。


  當年,孔子路過泰山腳下,見有一個婦人在墓前哭得很悲傷。孔子便讓子路前去問那個婦人,原來,是因為那婦人公公、丈夫、兒子都被山上的猛虎咬死了。孔子心生憐憫,問那婦人,為何不離開這貧瘠危險的山林?婦人答:「此地無苛政。」


  那婦人一家,應該也是為了逃避苛政而遷離原來的故鄉,逃到山林水澤里,這也是「苛政猛於虎」的由來,類似的事情正在祁縣發生。為了生活,那些逃走的百姓或開荒種地,或找些野菜之類果腹,可這些只是杯水車薪,於是他們只能去搶、去偷,而當餓到極處,恐怕連那些最老實的農民也會變成兇惡的盜賊。


  據郵無信說,謁戾山上的賊人,至少上千,算上他們的家眷婦孺,兩三千都可能有,這些人分別住在幾個山頭的巢穴里,統一聽從魏鐮號令,那些人,多半是六年前的戰亂和三年前的大旱逼上山的。


  在謁戾山周邊,尚有兩三千沒有成為盜賊的百姓,可他們依然會協助賊人,在活不下去的時候壯大賊人的隊伍。


  所以明月決意在南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處於中間地帶的兩三千百姓爭取過來!

  這樣不僅能不費氣力地掃清謁戾山外圍,還能讓那些熟悉賊人巢穴位置的百姓轉投官府,作為嚮導前驅。


  「這就像是吃橘子一樣,那些逃亡的百姓就是包在外面的果皮,而山賊則是藏在裡面的橘瓣,只有先將果皮剝開,才能吃到內里的橘瓣……」


  打完這個比方,明月發現祁琨等土生土長的祁縣人都一臉茫然,便問道:「汝等沒見過橘子?」


  眾人皆搖頭,那是南方的果類,淮河以北就很少有,他們這些太原郡人何曾見過。楚國人倒是經常吃得到,屈原還為此寫了一篇《橘頌》,因為橘樹「橘生淮北則為枳」的特性,誇它「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明月略感尷尬,只得笑道:「等日後有機會,二三子隨我去楚越之地,就能見到了。」


  別人未將這話放在心上,只有年少的祁琨當了真,滿是期待。


  放開橘子的話題不談,明月與隨行的門客繼續討論如何同盜賊爭取那些百姓,門客們提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建議。


  祁琨覺得,應該直接派遣縣兵去搜山,將那些逃民統統抓回來,重新編入戶籍,除草墾田,備來年耕。


  「這麼做,只會加劇百姓的誤會,輿情恐慌之下,反而會將他們往賊人那邊趕。」


  肥平卻有不同的看法,他建議道:「眼下正值酷暑,山中百姓飽受飢荒之苦,不如先在南鄉設置賑濟粥棚,招徠逃民來此,再通過他們回去口口相傳,將公子的仁德,將公子決意重新授田,減免賦稅的政策宣揚出去,好讓八方百姓來投。」


  兩相對比,還是肥平的法子更妥當些,若是效果不好,再實行第一種強行搜捕不遲,但不論如何做,有一個問題是他們繞不開的。


  那就是糧食!

  長安君決意練兵剿賊時,先從各家豪長處要了兩三千石糧食,又自掏腰包從晉陽那邊購入兩千石,可月余時間過去了,丁壯、縣卒,加上趙括帶來的那些郡兵,兩千多人人吃馬嚼,糧食有出無進,早已坐吃山空。


  蔡澤在水賊平定后立刻向長安君告急,說縣倉里的糧食滿打滿算,只夠這些兵卒吃一個月了……


  祁琨是本地人,當然知道這邊何時才有產糧,他掐指一算,如今是五月下旬,距離六月半收麥、菽還有不到一個月,縣倉里的糧食養活兵卒勉強夠,但若想招徠逃民,幫他們撐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卻有些困難。


  「不知諸豪長那邊可否……」肥平的小眼睛瞥向了祁琨。


  祁琨雖年少,卻也知道這陰險的胖子打的什麼主意,想到祖父對自己「不要忘了維護家族」的囑咐,立刻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叫苦道:「長安君,我家前後已貢獻了兩千餘石糧食,這青黃不接的時節,豪長家也沒有餘糧了!」


  明月知道祁琨說的是實話,本縣最富有的祁氏,糧倉也只剩下點應急的口糧、種子了,再逼,祁翁估計就要跳腳,他可不是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者,對豪長的壓榨,也得把握好分寸,以後幾年,還指望他們合作呢。


  他當即笑道:「放心罷,糧食,很快就到了!」


  ……


  長安君說的「很快」的確極快,才過了三天,被留在南鄉的祁琨就驚訝地看到,公仲寅帶領一批縣卒、丁壯,押送著上百車糧食,開進了鄉邑大門……


  「這……這些都是糧食?」祁琨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縣卒將一袋袋糧食搬進倉稟中,原本就不大的倉庫頓時被積壓得滿滿當當,祁琨讓一人停下,他拔出刀削割開一看,的確是黃燦燦的陳年粟米。


  粗略一算,一百輛車,大概運來了兩千餘石糧食。


  「這些糧食是從何處來的?」祁琨有些心驚膽戰,這不會是長安君抄了各豪長的家搜刮出來的吧?


  公仲寅瞪了大驚小怪的祁琨一眼:「此乃公子出錢帛,讓我去晉陽購來的。」


  晉陽在祁縣北面百餘里,乃是太原郡首府,也是太行以西最大的城市,和凋敝的祁縣不同,晉陽附近這幾年持續豐收,所以市面上仍有不少糧食。


  於是祁琨便只能為長安君的大手筆而震驚,雖說他是趙國數一數二的富庶君子,可兩個月內,前後購入近五千石糧食,也得花費不少,雖說身為公子封君,自有官府頒發的符節,以此為憑證,可以免除沿途關隘稅收,市稅也能減半,可加上運輸費用,也不是一個小數目了。


  「郵兄。」祁琨不敢再問不苟言笑的公仲寅,便用肘碰了碰在一旁清點糧食的郵無信。


  「長安君究竟有多富庶?」


  郵無信笑了笑:「公子號稱千金之家。」


  「當真有千金么……」祁琨家雖然是祁縣最大的大戶,可跟長安君比起來,根本算不了什麼,而且他還把比喻性的「千金」,當成真有千鈞黃金了。


  「那麼多金子,是從何處而來?長安君有個金礦么?」祁琨有些失神,喃喃自語,這已經超出了他這個豪長子弟的想象。


  郵無信是個喜歡戲弄人的傢伙,見祁琨如此天真,頓時來了興緻,便神秘兮兮地在他耳邊說道:「我家公子在臨淄時,招攬了兩個方術士為門客,據說這二人……」


  「會點鐵石而成黃金之術!」


  ……


  「啊嘁!」


  遠在邯鄲長安君府邸,滿是奇異味道和淡淡薄煙的丹房內,方術士徐平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不知又是誰在咒夫子哩。」他的徒弟盧生正巧搬著一些煉丹的器皿經過,見徐平滿手鼻涕十分狼狽,便在旁邊笑他,這對師徒是最沒大沒小的。


  「這大半年來為長安君做了那麼多逆天地的方術,制出了那些本不該存於世的器物……就算是蒼天詛我,也不足為奇。」


  徐平面上一本正經,暗地裡卻不動聲色地將鼻涕往衣裳上隨手擦了擦,又恢復了仙風道骨,而後停止跟徒弟貧嘴,盯著眼前案几上的東西,雙目放光。


  這是長安君答應他們的東西,一份來自昭余祁畔溶洞的特產,一塊天然的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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