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武安(上)
雖然已將全縣兵權攢在手裡,可旁邊的鄔縣有一頭雛虎王翦在,明月依然無法安心,他決定過些天返回邯鄲時,要推動一件事,那便是將南邊有些荒廢的要塞中都邑加以修繕,以防備秦國。
「中都邑平日只有四五百郡兵駐紮,因為是邊防之兵,此番剿賊,也不許調用,但中都是祁縣門戶,祁縣又是太原、閼與門戶,秦人已經在鄔縣駐兵,一旦有事,中都的歸屬將決定太原局勢……」
在與趙括商量此事時,趙括也深以為然,他甚至打算主動請命,讓太原國尉許歷將他派去中都邑,那座城塞距離祁縣不過五六十里,且瀕臨昭余祁,若在那駐兵一千,祁縣的賊情,或許就不會那麼嚴重了。
「如此甚好。」明月自然欣喜,在敲定趙括駐兵中都邑一事後,他也能放心回邯鄲去了。
這次東返,入冬之前,他很可能無法再來祁縣。縣中政務,暫時交給蔡澤主持,雖然治民並不是這位縱橫家的長項,可明月手下也沒有其他能獨當一面的人才了,有公仲寅、肥平、董方在各鄉協助,應該能讓祁縣步入正軌。
六月下旬,對蔡澤等人交待好後續的事後,明月離開了自己的封地,同趙括的郡兵一前一後出了祁縣,在縣北的岔道告別。
明月在車上向趙括拱手:「母后已經催了我許多次,看來只能等下次再去瞻仰晉陽雄城,拜會許國尉了。」
趙括則大笑道:」長安君快去勿留,賀禮我會讓人送到府上的。「
二人也不矯情,話別一番后,趙括北上晉陽,明月則往東而去。
這一次,他身邊只帶了機靈的郵無信和忠勇的魯勾踐、狗屠等人,比起來時,隊伍少了一大半,可他卻感覺自己在祁縣所獲頗多……
至少他」狡兔三窟「中的第一窟,已經初見雛形了。
至於剩下的兩窟……
「二在邯鄲廟堂之上,三在列國樽俎之間!」明月想起了蔡澤臨行前的話。
「臣會在此為主君經營好第一窟,至於另外兩窟,就要靠主君竭力爭取了!」
……
這次回邯鄲,明月沒有走來時的井陘險隘,而是要走閼與——滏口陘一線,三月份時那條路因連綿春雨而阻斷,如今總算是修繕完畢了。
在離開較為平坦的祁縣后,他們便開始了爬坡,抵達閼與時,坡度也達到了頂點。
閼與是山名,也是邑名,明月也是久仰其名,未見其容,這次路過,頗有些期待。
起初,他們只看到和沿途沒什麼不同的山石和樹木,,時不時聽到虎豹猿啼。接著,眾人注意到群山中的星點花火,那原是一座關隘的火炬,它嵌築於陡峭的山間,扼守小道,彷彿一頭盤踞路上的孤狼,其燈火猶如橙色的眼睛般俯視四野,沒有人能繞開它東去。
而在這小城背後,則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在夜色籠罩下,彷彿一片無星的漆黑天幕。
次日清晨,當太陽升起后,一行人終於看清了這座山的模樣。
道路蜿蜒而上,直至閼與山下,此處山勢甚險,重重山脈仰之彌高,山尖離地百丈,上面茂林深深,還有奔騰的流水落下……
而閼與邑,就坐落在山腳下的窄道旁,城塞很小,而道路只能容一車同行。
還未抵達山前,騎行在明月身邊的郵無信便抬頭唏噓道:「何其險也!」
沒有來過的人都在唏噓道險山陡,明月也嘆道:「今日一見,才知讓廉頗將軍,樂乘將軍也叫苦說『道遠險狹,難救』的閼與是何等模樣,若換了我,恐怕也覺得不可救。」
據當地人說,五年前的那場大戰,秦軍可是將東、西、南三面都包圍了,只剩下北面的閼與山不設防。
郵無信有些不可思議,指著那陡峭的山坡:「當年馬服君就是帶著兵卒從如此狹窄的山道日行百里,再爬上此山,而後俯攻秦軍的?」
秦軍的統帥萬萬沒想到,本來閼與山是難以逾越的險要,誰知那趙奢就讓許歷帥五千死士冒死爬上了此地,與趙軍主力成掎角之勢,頓時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秦將倉促之下調兵反攻,卻因為地勢,遭到趙軍箭矢橫掃,難以仰攻。等秦軍士氣稍落時,趙奢又讓全軍朝秦陣衝鋒,與秦卒短兵相接!
秦人有點懵,從商鞅變法后,秦軍就以悍勇著稱,很少有六國之卒敢向他們發動衝鋒。
趙軍氣勢凌人,在如同天兵降臨的打擊下,秦軍自然大敗。
「狹路相逢,勇者勝!也的確只有馬服君那樣的大勇之人,才敢行此奇計。」
明月讚歎之餘,也不由慶幸,這閼與是聯繫趙國東西的要地,若是當年被秦軍奪取,那現在他的封地祁縣,乃至於太原晉陽,說不定已是秦國郡縣了。
所謂趙奢的閼與之戰,說是挽狂瀾於既倒也不為過。
哪怕在兵法大家層出不窮的戰國,這依然是一次奇迹般的行軍,和讓人印象深刻的戰役。也難怪籍籍無名多年的趙奢能夠憑藉這一戰,就坐上了趙國軍中第一人的位置,還被封為君,廉頗這名宿將,也無法與他競爭「大將軍」之位。
這也難怪在歷史上,當趙國再度陷入窘境時,趙王等人第一想到的,竟是第二任馬服君趙括……
「命運啊,簡直是一個大玩笑。」明月看了看道邊至今依然時不時見到的殘兵斷戟,打馬向前,腳步比之前更加急迫了。
……
在閼與,這個讓所有人印象深刻的城邑留宿一夜后,眾人繼續啟程,花了幾天時間穿越太行山滏口陘,來到了趙國腹地,一個叫做「武安」的縣城。
「公子,武安,就是馬服君避而不救的那個城邑罷?」郵無信腦子裡依然存留著對閼與之戰的佩服,來到這裡,立刻又想起了那一戰。
明月頷首:「武安距邯鄲不過百里,當時秦軍已打到這來了,局勢真是危在旦夕之間……」
當時秦軍一部進屯武安西面,擊鼓吶喊,欲誘趙軍援救武安,鉗制趙軍,趙奢卻不上當,駐屯28天之久,繼續增強營壘防禦,造成趙軍怯弱,唯保邯鄲假象。正是他看似怯懦的蟄伏,造成了秦軍的大意輕敵,才有了後來閼與之戰的神來之筆。
「這座城,從前還是蘇秦的湯沐邑。」來到這裡,明月卻是想起來了,蘇秦合縱六國,被趙王賜相印時,封地就是武安,故名「武安君」……
郵無信卻突然問道:「公子,秦國也有位武安君,不知又與這武安城有何關係?」
明月一愣,才道:「彼武安,與此武安卻無甚關聯,取的是美稱,而非實際的封地……」
他眼前,浮現出了一位不知容貌的高大將軍形象,武安君,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幾乎都忘了它曾經是蘇秦的封號,因為有人後來者居上,讓這個封號帶上了一抹冷酷的血色,也讓這個名號如雷貫耳,能止六國孩童夜啼!
「武安者,以武功治世、威信安邦譽名!」
「武安者,以兵道安天下也!」
不提還好,一提到此人,明月就感覺到一種壓力襲來,他彷彿仰之彌高的閼與山,以其戰無不勝的赫赫戰功,凌駕於所有人之上,與之相比,什麼趙奢、廉頗,全都成了「登泰山而小天下」了。而且這座大山離趙國、離自己越來越近,若是躲避不及,就會被碾得粉碎……
更別說,自己竟打算用仍然瘦弱的胳膊,嘗試去頂住這座巍峨大山的重量。
「我這是愚公移山啊……」
搖了搖頭,驅散這種不安,明月繼續縱馬向前,在祁縣耽擱太久,日程緊迫,他們連在武安城歇息的時間都沒有。
明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與武安邑擦肩而過的同時,在秦國咸陽,一支旌旗蔽日的黑色大軍,也踩著沉重的腳步,正在東出的路上……
統帥這支秦軍的人,其名白起,其號「武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