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心
吃過早飯,門上來報,說是潘玉兒派人送來消息,她已經動身去了錦園,和馮淑嘉約定在二樓的雅間玉蘭汀里相會。
馮淑嘉不好耽擱,理髮整衣,收拾妥當之後,辭別白氏和馮援,登車直奔錦園。
大早就來聽戲的人並不多,馮淑嘉抵達錦園的時候,除了清早掃灑的人,並沒有什麼客人來,她還以為自己來早了,是錦園的第一個客人,誰知人剛在樓梯角站定,就聽二樓上傳來潘玉兒歡快的呼聲:
「馮妹妹,這裡,這裡!」
馮淑嘉一抬頭,就看見潘玉兒正趴在二樓的窗口,俯身下望,高興地朝她招手。
「玉兒姐姐!」馮淑嘉歡笑著揮手應了,提起裙角,蹬蹬蹬地上了樓。
玉蘭汀門口,潘玉兒一身明麗的桃粉春衫,俏生生地立在那兒,如枝頭一簇桃花開,正笑眯眯地朝她招手。
馮淑嘉三步並作兩步小跑了過去,笑道:「玉兒姐姐來得這樣早,等了許久了吧?」
「我也是剛到,你後腳就來了。」潘玉兒親昵地挽住馮淑嘉的手,一起進了雅間。
兩人寒暄一番,各自坐定,又招呼錦園裡的小丫鬟上了茶水點心。
馮淑嘉透過窗戶,看著院子里空蕩蕩的戲台,和潘玉兒閑磕牙:「我們來早呢,小飛蝶不知何時才登台演唱……」
「你著什麼急呀。」潘玉兒笑道,「聽戲不就是圖一樂嘛,何必這麼著急。」說到此處一頓,湊上前來,附耳低聲問道,「馮妹妹相信慕色還魂、重生結緣這等異事嗎?」
馮淑嘉渾身一僵,暗自疑心潘玉兒這句話是何意,下一刻就聽潘玉兒喟嘆道:「杜麗娘因情而逝,柳夢梅因夢還情,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再續前緣,當真是動人呢……」
語氣惆悵,或許還有幾分閨中少女懷春時的旖旎期盼。
馮淑嘉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在說今日小飛蝶的拿手好戲《牡丹亭》呢,害她以為自己重生的事情穿幫了呢,白白地擔驚受怕一場!
不過,情情愛愛什麼的,她前世懵懂,今生無意,實在是給不出什麼好的應答來。
好在她年紀尚小,不解風月什麼也屬正常,只要做出懵懂無知的樣子來就行了。
「或許吧……」馮淑嘉斟字酌句,「戲文里的事情,誰知道是真是假呢!玉兒姐姐先前不也說了嘛,聽戲聽曲兒的,不過都是圖一樂呵嘛~」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反正我是陪不了這個話題了。
潘玉兒聞言抬首,見對坐的馮淑嘉一臉懵懂無知,笑得沒心沒肺的,不由地長嘆一聲,小姑娘還沒到情竇初開的年紀呢,哪裡懂得她兩世情深,無怨無悔。
唉,罷了……還是一會兒好好地聽戲,從小飛蝶那婉轉深情的唱腔里寥寥慰藉一二吧。
錦園陸陸續續地又有不少人來,二樓的雅間和樓下擺著長凳方桌的空地大廳,都漸漸地坐滿了人。
小飛蝶是錦園最有名氣的角兒,在整個京城的梨園圈子裡都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如今已經不再每天登場唱戲,碰到有貴人相親,或是興緻來時,才會登台唱上兩句。
對於前者,錦園是要清場的,除了包場的貴人和其宴請的賓客,其他人自然是無緣得進;而後者,則沒有限制,除了極個別老主顧或是有身份的人可以提前定座,講求的是個先到先得。
今日,恰好是小飛蝶有了興緻,要登台演唱他的拿手好戲《牡丹亭》,以回饋廣大熱情的戲迷,底下自然是座無虛席。
園子當中的空地上,最後面兩排的長凳上,一條能擠五六個人,最邊上的不過是屁股一角堪堪挨著長凳的邊兒罷了,更別提還有或站或蹲、神情激動的戲痴了,人眼見著就要排到大門外頭去了。
馮淑嘉看看底下人頭攢動的情形,再轉眼環視一周自己坐享的清雅雅間,合掌感嘆道:「多虧了玉兒姐姐早早地定下了這雅間,否則要下去和那些人擁擠,咱們這身量力氣,可擠不贏他們!」
潘玉兒笑笑,說:「我這也是沾了外祖父的光。」
給姚知禮指一條捷徑,對於她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
重來一世,她要依仗先知和手腕,過自己想過的日子,而不是作為一枚棋子,一件禮物,被人送去討好聖心——再多的榮寵風光,再大的權柄勢力,都比過我心悅然。
在錦園定下一間雅間的資費,和一個更進一步的機會相比起來,根本就不值一提。
馮淑嘉面上恍然,心底卻很懷疑,姚知禮那隻外表儒雅方正,內里滑不溜丟的老狐狸,會不會真的如此寵愛一個庶女和不成器的庶女婿生下來的女兒。
前世,潘玉兒得勢之後,並沒有如何提攜姚家,可知她對於姚家這個外家並沒有多少情分。沒有多少情分,自然是因為她也沒有從姚家獲得多少關懷。
前世的潘玉兒和隆慶帝結緣,是因為一場處心積慮的「英雄救美」——御花園內,楊皇后大宴各家女眷,嬌弱美人兒無端落水,英雄帝王恰好路過,仗義相助,從此一見傾心,不可自拔,執意將年紀幾乎可以做他孫女的美人兒納入宮中,夜夜嬌寵憐愛。
說到底,姚知禮養著潘玉兒,除了那微薄的祖孫情分,剩下的,也不過是因為她那一張傾國傾城、宜笑宜嗔的臉蛋兒,奇貨可居,一本萬利罷了。
今生,姚知禮竟然肯花費大價錢給潘玉兒定下錦園的雅座,只是為了聽名伶小飛蝶唱一曲《遊園驚夢》?
馮淑嘉表示懷疑。
戲台上已經有人登台,咿咿呀呀地唱著綿軟多情的曲子,為一會兒小飛蝶的登台暖場。
潘玉兒的注意力似乎都回到了戲台上,專註痴迷,然而那目光迷茫散漫,不曾聚焦,顯然聽的是曲子,想的是心事。
馮淑嘉突然很好奇,這位未來權傾朝野的太後娘娘,在豆蔻年華,懷揣著的到底是什麼心事呢,總不會是進宮后的權謀傾軋,攝政后的國家大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