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孤軍
三天過去。
沒了投石車，還有雲梯車，還有弓弩，還有飛鉤，匈奴人不知疲倦地發起一輪又一輪攻城。
鎮北軍將士傷亡已過半，尚在守城的也都疲憊不堪，可是敵人仍然如飢餓的狼群一樣，瘋了似的撲過來。
朱亦轍也已兩天兩夜沒合眼，他站在城牆上，看著握著弓，手上血手模糊仍打起精神盯著城下的士兵，看著早已忍不住過來幫忙，正抬著傷亡士兵走下城牆的百姓，看著角落裡靠著牆合上雙眼抓緊時間補眠的士兵，看著面對依然香噴噴卻精神不足食欲不振的士兵，心裡充滿不甘。
他知道，只要再來上一輪進攻，明月城肯定受不住了。
難道鎮北軍要全部埋葬在這裡嗎？
不，其實他們還有一個選擇。
放棄明月城，打開南城門，趁著匈奴大軍夜裡休息，悄悄撤走，也能保存剩下的力量。
可是城中的百姓，乃至軍中的傷殘人員，他們肯定帶不走。
明月城一旦失守，蒙州也將關口大開，匈奴必將長驅直下，再想阻擋，就更加難了。
棄城而逃，可以活命。
卻必將背上千古罵名，一輩子被視為懦夫，再也無法直起腰桿。
這樣的他，和背叛九州的李五郎並沒有多大差別。
朱亦轍的短暫人生里，還沒有過特彆強烈的渴望，比如建功立業，比如左擁右抱，比如周遊天下，這些普通人執著的事情，他都沒有。
他很小的時候父皇薨了，皇兄即位，皇兄對他跟對自己兒子沒多大差別，甚至更為寵愛一些，讓他當著逍遙王爺。
要不是他年少時仰慕太祖，也想當個少年將軍，一時衝動跑到軍中，發現自己對行軍作戰有著幾分天賦，一場場戰役堅持了下去，也不會此刻率領著鎮北軍對抗匈奴大軍。
他也曾想過，太祖想徹底覆滅匈奴而未能實現，也許他有生之年可以做到。
然而，也許他也做不到。
援軍始終未見出現。
九州疆域遼闊，地大物博，人口眾多，卻總是拿不及自己國土面積三分之一的匈奴人沒辦法。
為什麼？
還不是各為其利，人心難聚。
儘管他從一開始就對涼水城和天水城的援軍沒有多大期望，此刻也不免為人心感到寒涼。
雙方援軍遲遲不到，他也猜得到是有意拖延。
為什麼拖延？
不就是幫明月城抵抗匈奴大軍非但沒有半分好處，還可能損失慘重。
真真是笑話，什麼時候連出兵援助都要權衡利弊！
百姓上交那麼重的賦稅還不是為了養著軍隊，他們來到軍中就是為了隨時上戰場，隨時犧牲，隨時以熱血回饋信任依靠他們的天下百姓！
結果，這些統領大軍的人，卻為了自己的蠅頭小利，蠅營狗苟，討價還價，對抗匈奴還需要理由嗎？需要許諾多大利益嗎？
因為沒有利益就不願意付出嗎？因為事不關己就能冷眼看著戰火紛飛百姓流離失所？
鎮北軍要是全軍覆沒在明月城，也絕不會是輸給匈奴人的強大，而是輸給九州人的自私。
「報告將軍，弓箭已經所剩無幾。」軍需官把朱亦轍從思緒萬千里喚醒過來。
「這樣啊，把城中的鍋和柴火都集中都城頭吧，燒開水倒下去。」朱亦轍吩咐道。
城中的百姓聽聞要徵用大鍋和柴火，在獻出家什的同時，也都自告奮勇要幫忙燒水，朱亦轍同意了。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
城牆上頓時熱火朝天，燒水的燒水，抬柴火的抬柴火，搬水的搬水，不分軍與民，大家都在為這最後一站盡幾分力。
正在指揮攻城的赫連勇看見城頭上冒起煙火，當下大喜過望。
「加快攻城節奏！他們定是弓箭用光了，采燒上了水。」
一時間，匈奴人進攻更加猛烈。
糧未盡，彈已絕。
沒了弓弩的守城將士好比沒了爪牙的老虎，只能近身肉搏，遠程攻擊敵人就難了。
儘管還有士兵不斷朝攻城的匈奴人投擲長矛，煮好的開水也已過鍋往下倒，但攀爬的人也準備了盾牌，在盾牌的掩護下還是有不少人成功爬上牆頭。
一時間，牆頭廝殺已經開始。
匈奴大軍仍似看不到頭似的，如黑壓壓的螞蟻撲向明月城。
看著這一幕，朱亦轍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了沈小漾用過的一個形容，「人多得跟下餃子似的」，匈奴人看上去挺像想要爬進明月城這個鍋里的餃子。
再不撤退，就沒有時間了，他就要死在明月城裡，也吃不到沈小漾的餃子了。
也許是太久沒睡，思維開始渙散了。
想到餃子，就想起沈小漾贊過他送的麵粉，說做出來的餃子、饅頭、包子都非常好吃。
麵粉，對了，關於麵粉，沈小漾還說過些什麼？
朱亦轍腦海里靈光一閃而過，快得他完全沒有抓住，非常重要的念頭！
「可別小瞧麵粉，不妥當處理也有可能造成大災難，比如在封閉空間里不完全燃燒的麵粉是會造成大爆炸的。爆炸就是炸開來的意思，會讓很多人傷亡。」
終於，朱亦轍想起了沈小漾在信里提過的這一段。
他看著四面城牆圍起來的明月城，以及其間不算寬闊的街道和密密麻麻的房屋，整座城雖然不算封閉空間，但也只差天空了，在街道里天空面積更小，也算大半封閉了吧。
也許撒上麵粉也能把明月城給炸了。
朱亦轍晃了晃頭，想讓自己清醒些，他這是想什麼呢，怎麼開始相信麵粉可以作戰？
恰在此時。
「報！北城門快守不住了！東西城門也快被衝車撞破。」
朱亦轍面色一變，城一破，憑几天戰鬥下來，手腳完好的兩三萬將士是絕對抵擋不住二十多萬匈奴人的。
再不做點什麼，就什麼都做不了了。
已經毫無退路。
這一定是他做過的最可笑的戰略決策。
「立即派人把全城百姓家中的麵粉集中到四面牆牆頭，開南門，安排城中百姓和受傷的士兵緊急撤離，一定不能留在城中！」
「將軍，運送受傷的士兵需要人手，那樣我們守城的人就要撤下來一部分！」
「撤就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