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術射> 0041 有實無名師,起落轉承間(一)

0041 有實無名師,起落轉承間(一)

  「法華叔叔,你剛才的那番話,講得……真好!」


  人群散去之後,宿平又與法華回到崖壁之前坐下。少年想起四寨主的那接連幾聲質問,仍覺於耳回蕩,熱血沸騰。


  「呵呵……當年我在邊塞之時,常聽父親鼓舞兵士,一呼何止百應!那種場面……」法華才說了一半,突然神色一黯,止住了話頭。


  宿平見他兩次三番的,似乎極不願提及往事,目光一轉,便出口調笑道:「不過……我覺得法華叔叔你雖然說的好聽,自己卻也不見得能夠做得如方才兩位大哥那般的好。」


  「怎麼說?」法華果然面色一霽,笑道。


  「他二人拼了個你死我活的不假,可我一想昨日你與紅葉大叔比武,不也是一樣的情形么?……他二人都結拜成生死兄弟了,你二人為何也不……」


  「胡說!」法華佯怒道,「我與老三比武,皆是能發能收,即便你看似兇險,即便大哥不吼那一聲制止,我倆也決計不會傷到對方的。至於柳兄弟、何兄弟,卻是因為他們火候未到……」


  「他二人的劍法叫我看得眼花繚亂,居然還是『火候未到』?」宿平不由打斷道。


  法華笑道:「劍乃『百兵之君』,講求的就是收發自如,進攻退守、進守退攻,靈動詭變無比。何兄弟的劍法略高,但也漏洞甚多,就拿逼退柳兄弟的那幾式『金頂劍法』,他完全可以交叉互用,定收奇效,卻非得硬要把一整式打老!古板教條,由此可見一斑;柳兄弟其實並不差上太多,怪只怪他的那套『天師丹劍』還須得一股子降妖伏魔、勇往直前的膽氣,後來他倒是有膽氣了,卻是怒氣而化,心神不凝!——要是遇上了我,只一腳,就可以了結了。」


  「人家比的明明是劍,你怎麼能用腳呢!」宿平不以為然道。


  「誰說比劍就只能用劍!」法華撇嘴道,「滄州的向家劍,就是一套融合腿法的劍技,凌厲無比;兩浙路的衢州有個地方叫小南海,那裡的人傳習一套『游龍掌劍』,劍只一尺,一手提劍,一手空掌,施將起來,掌中有劍,劍里藏掌,亦可化指化拳,令人難以防備;還有那些大宗派,如青城、崆峒,皆有類似的劍法,可謂不勝枚舉……」


  「倒也是,我昨日與紅葉大叔練那『刑屠拳』時,卻不是也耍了詐么?自己還口口聲聲稱是詭道,嘿嘿……」宿平暗自竊笑,只是一聽到那麼多的門派、劍法,腦袋暈暈,便問:「這一把劍,還能分出那麼多的打法?豈非叫人一輩子都學不完了?」


  「這還叫多啊?」法華又笑,「單單青城一派的劍招,就有百千式之繁,整個天下又何止上萬?這正一派、白鶴門也只不過是練得那萬中之一的小門小派罷了……唔,不過咱們再細想一下,望上百年、千年,那些祖輩們所在的朝代,劍法卻是沒有這麼的變化繁雜,但依舊能人如雲、名宿層出,開創一個又一個的武林盛況,更有甚者,只憑一式三招,便能於江湖中獨步笑傲!而眼下的劍法雖多,卻絕大都是老的劍譜中演化而來,放眼天下的頂尖高手,也就那麼寥寥幾人……由此可知,這劍法也他娘的如男人那話兒一般,平日長得都是一個耷拉鳥樣,關鍵還看它的主人得不得勁!」


  宿平聽這面相斯文冷酷的叔叔說出此等「豪言壯語」,頗覺新奇又好笑,於是接下話頭、不著痕迹地問道:「法華叔叔,那你的『劍法』如何?」


  法華隨口應道:「我倒也能耍幾手劍法,不過比起那些高手,還是差得遠了。」


  「唔……難怪不見你身邊有嬸嬸相陪。」


  「什麼嬸嬸……」法華說到這裡,才豁然醒轉,拉下那雙單眼皮,盯盯地看著宿平柔聲道,「宿平啊,才兩天不到,你就學壞了呢。」


  宿平終於憋忍不住,噗嗤一聲,放聲大笑出來。這可是他生平的第一個葷段子,腥味不重,卻也說得有模有樣。


  「臭小子,給我滾球,趕緊找你那黑臉大叔去罷!」法華笑罵著抬起一腳,就要踹在少年的屁股上。


  「呀!我給忘了!」宿平扭身一閃,順手抓起竹弓,飛也似地跑了。


  「天下的劍法竟有如此之多!那刀法、槍法、拳法、腿法定然也是一樣了……還好拳法也只學了『刑屠拳』一種,用來長長氣力便可,今後那些別的就不去碰了,我只專心去學射箭!……不、不,還有那葉大哥的『十鑼妙妙指』也是要學的,這可對射箭極有裨益……總之一切皆以射箭為重……卻不知除了『花落箭』外,還有沒有什麼別的箭技?……不管了不管了,法華叔叔剛才說了,也有隻憑一招三式獨步江湖的高手——我日後便要做那等高手!」


  少年一邊跑著,一邊神念紛翻,倒也最終被他定下了一個計較。


  這日接下來的練功並無太大波瀾,只是不論「刑屠拳」還是「石擊石」,少年卻更加努力了。晚飯只用了一刻鐘,也沒沾酒,宿平就告了辭出得「風雷聚」的大堂。


  不想葉陌路比他更早,肩上背著個大包袱,傴僂坐在那石階之上。


  兩人取衣、沐浴、換裝不在話下。一番拾掇,又回到了雷敢指的小屋。


  雷敢指已被宿平交代過今晚不可早回,少寨主自然能找著他耍玩的去處。


  葉陌路把那大包袱翻開,拿出幾件事物,一束香、一個青銅小香爐、一疊黃紙、一袋淺底的黃米,最後還取出一張折起的舊紙。他將黃米倒滿香爐之後,才把那張舊紙打開。


  宿平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那是一張畫紙,畫紙的上面繪著一個人像,頭頂財神扁擔帽,身服財神金元袍,端坐在椅,兩手交叉胸前,掌心朝外,十指張開,正夾著八顆骰子。畫中之人這身裝扮雖然有些古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那相貌就有些詭異了——這分明是另一個葉陌路!只是天庭更加開闊些,耳垂更加飽滿些,再把削瘦的臉龐橫拉成國字,其他的,嘴巴、鼻子、眼睛、眉毛都是依樣畫葫蘆,甚至連那對黑眼圈也描了進去,就差沒有掛上一面銅鏡了。


  宿平忍住笑意,暗自對那畫師深深拜服,目光再落到十指之上,卻見每個指頭上都圈了幾層同心之圓,這才恍然,脫口道:「原來是祖師爺啊!」


  「你也看出來了?倒也不枉費了我一兩銀子。」葉陌路十分寬慰。


  「自然是看出來了。」宿平笑道,卻不點破。


  葉陌路掛起「祖師爺」於正堂之中,點起那一束香分開兩把,其一交於宿平,又把黃紙引燃放在地上,拉著少年跪拜下去,對著畫像雙手合十並香,頂頭含臉朝下,大聲頌道:「多謝祖師爺賞飯,傳下『十鑼妙妙指』於我等後輩,蔭我等叱吒賭壇,無往不利,錢袋鼓鼓,風雨逍遙……」


  宿平原本目視前方,聽他口若懸河,暗自讚嘆不已,沒想到葉大哥看著一介渾人,竟有如此才情,不由也學他低頭向下頂禮膜拜,卻瞥見葉陌路的跪膝之前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紙長條,密密麻麻地書了幾十行的蠅頭小楷,這才啞然——原來這堆頌詞也是早已託人寫好的。不過此刻少年也沒多想,念著那「十鑼妙妙指」於自己將來的好處,也是對這祖師爺虔誠在心,由衷感激。


  「……今日弟子葉陌路,領著徒……新人宿平進門,誓將『十鑼妙妙指』這門絕學發揚光大,傳承萬載!」葉陌路念完,朝著少年道,「宿平,你將我那最後一句話對著祖師爺重說一遍。」


  「哦——」宿平恍過神,對著「祖師爺」拜道,「誓將『十鑼妙妙指』這門絕學發揚光大,傳承萬載!」


  此言一結,兩人雙雙站起,把那兩束香插在盛滿黃米的爐中。


  「誒……」葉陌路抹了抹頭道,「這張條子也花了我一兩銀子,總算也沒有白費。當年我師父傳過我一張祖師爺的畫像、一張頌文字條,不過都在當年逃難的時候弄丟了。現在我把這兩樣事物都交給你,要好好保管。」


  「不不不!這般貴重之物,我不敢要。」宿平連忙拒道。


  「你雖然不用叫我師父,但已拜過了祖師爺,是板上釘釘的『十鑼妙妙指』傳人,這兩樣事物卻不是給你的,而是讓你一代代地傳下去的。」葉陌路正色道。


  「葉大哥,其實非是我有其他想法,怕只怕我若學不成這手藝,到頭來卻是不敢再見祖師爺……等我哪一日學藝有成,你再傳我不遲!」宿平這句話半真半假,說得倒沒有一絲漏洞,實是他對那張明顯造假的「祖師爺」畫像還有些腹誹、不敢恭維罷了。


  「有那麼一點道理,但這可不是你日後偷懶耍賴的借口!」葉陌路也不強求,收了畫像、頌文藏到懷裡,小心地貼身放好。


  正活兒終於來了。


  葉陌路再朝那大包袱裡面探了探手,又抓出三樣東西來。


  細鐵棒,兩根,一掌來長,小指頭寬。


  麻繩,一段,一臂長,半個小指粗細,上面密密麻麻地打了一整條死結。


  最後一樣東西,卻有些奇特了。


  這是一截皮指套,共有十件。每件皮指套上都系著一段葛繩,每段葛繩的另一端墜著半拳大的鐵球。


  宿平一看這樣事物,便想起了射箭用的「決」,也大致明白了它的用處,心道:「拿這些套在手指上練指力,倒是個不錯的方法。」


  卻聽葉陌路道:「咱們便從基本功開始。」


  就見他兩手各自拿起那對細鐵棒,就開始耍了起來。那鐵棒還真是聽話,夾在他的左右手指不住地變換翻動,從小拇指與無名指間,轉到無名指與中指間,再轉到中指與食指間,又轉到拇指與食指間,然後繼續轉回……


  「這鐵棒你先這般練著,要是練的熟了,可以嘗試著這樣……」說著,那右手中原本轉到了中指與無名指間、要向無名指與小拇指間轉去的細鐵棒陡然一變,朝著中指與食指間倒轉了回去,「你若這也練熟了,還可以嘗試這樣……」只見他右手上除了食指以外的四指一握,那剛剛轉到中指與食指間的細鐵棒,在食指上打了一個迴轉,整整一圈過後,掃過避開的指頭,又轉了回去,再將中指撐起為軸,繼續向著中指與無名指轉去,卻已是反了個一轉向。


  宿平看得眼花繚亂,自己的十個指頭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跳動,面露苦澀道:「葉大哥,這也忒難了點吧!」


  「不難、不難!你看我,既不是神仙,也無天縱之資,不也照樣學會了么?」葉陌路停手而笑,再把那雙細鐵棒遞於少年道,「你來試試!」


  宿平接了過去,也學著雙手耍將起來,卻是第一下就把那兩根鐵棒齊齊掉在了地上,跟著,少年住了左手,只練右手,也是轉了一次不到,又飛了出去,掉落。


  葉陌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飛落的細鐵棒,抬頭道:「你能想著先學一隻手就對了,這得慢慢去練,不能貪急焦躁……這換指之時,須得不慌不忙,你越是慌張,手指越是不聽使喚……你看好了,鐵棒到了此處,中指伸直為軸,食指壓下,無名指迅速翹起,以此類推……」


  這個有實無名的師父放慢轉速,不厭其煩地一下一下演練,邊演還邊口述詳解,邊口述還邊拿眼睛時不時看向宿平,以確認少年是否聽懂。


  宿平看著他的那雙黑眼圈,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當下更是專心致志。


  這夜的光陰似乎特別著急,沒一會兒就把那鉤月扯到了半空之上。


  宿平此刻已然能將細鐵棒連著轉過兩對指間,雖然還有些生疏,卻是一個不錯的開始。那打滿死結的麻繩也有用處,是叫他以最快的速度,將其一一解開,卻只能用單手。吊著鐵球的皮指套與宿平想像中的一般無二,是穿在十指之上,拿來作練指之用。


  少年把葉陌路送到門外,望著那消失在夜幕中的孤獨身影,突然憶起了一首童謠:

  東牆有一草,

  披頭茸茸長白毛,

  風來隨風倒,

  倒出滿天飛絮飄,

  紅花比它艷,

  綠葉比它鮮,

  紅花綠葉死一枝,

  來年它卻漫山野……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