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出了京都,景色卻無京都之內的繁華鼎盛。四周沒有村莊,隻有慘敗的樹冠,像是被什麽掃蕩過一遍。好久未出城,想不到竟是這般景象。


  前行了一陣,到了一個像是村落的地方,便停了馬車。


  趙大夫站在馬車上,對著下了車的閩皓揚和白芯蕊拱手道,“老夫在此別過,願王爺和夫人一路順風。”


  別了趙大夫之後,閩皓揚拉著白芯蕊走在長街上。街道並不像京都的幹淨,還很雜亂,周圍來往的人並不多,而且街道兩旁的店鋪招牌也大部分殘缺,像是關門很久了。


  他們走了幾步,見前方圍著不少人。白芯蕊便拉著閩皓揚湊上前去。


  一個年方豆蔻的小女孩正跪在地上,胸前立著一個牌子,麵前還有一具蘆葦包裹起來的像是屍體的東西。


  白芯蕊仔細讀了一下上麵的文字才知,原來是個賣身葬兄的可憐女子。她從小無父無母,和哥哥相依為命,如今哥哥也暴病而終,因無錢安葬隻能出此下策,賣身葬兄。


  那女孩雖嬌小,卻仍掩不住秀美的神韻。髒兮兮的俏臉上分明是因過多的淚水沾染的緣故。勾魂奪魄的眼中似又有淚光泫然欲滴,幾要將眾生盡傾倒。


  白芯蕊看在眼裏,心底頓起波瀾。想不到天底下竟有這樣的苦命女子,隻有十四五的光景,竟有此遭遇。


  她回望了一眼立在身後的閩皓揚,俊朗眉眼亦透出幾分凝重。“我們幫下她吧。”白芯蕊道。


  “莫非你想讓她給我作妾室?”閩皓揚的言語裏盡是打趣和調侃。


  白芯蕊狠狠瞪了他一眼,側過頭去,假裝生氣不理睬。


  閩皓揚伸手捏了捏白芯蕊的額頭,道,“隻要我能做到,便一定遂你心願。”


  白芯蕊媚媚地低頭,幾縷青絲蕩漾,“我們出來之前帶了銀兩,不妨捐助她一些。”


  閩皓揚一挑劍眉,道,“恩,反正我不介意多一個妾陪我。”還是這副嘴臉!白芯蕊輕捶了一下閩皓揚的肩膀。


  “好,你去吧。”白芯蕊望著閩皓揚神采飛揚的麵容,信步走上前去。


  “小姑娘?”白芯蕊柔聲細語道。


  那小女孩默默抬起頭,見白芯蕊一個陌生人,表情一驚。


  “這銀兩與你,快帶你兄去安葬吧。”白芯蕊從包裹中取出幾錠銀子,竟足有幾十兩紋銀。圍觀的百姓無不嗔目結舌。白芯蕊卻唇角淡笑,望向眾人的一泓秋水幽深的不見深淺。


  那小女孩不見哭了,連忙跪在原地一個勁地叩首,感激白芯蕊的大恩大德。


  “快走吧,要不一些人要來搶你了。”白芯蕊回首望了一眼身後皺眉的閩皓揚,在心底竊笑。


  那小女孩卻是不走,道,“姐姐,收了你的錢,我就是你的了。”


  白芯蕊無奈,心想這小女孩也是善良,若是被什麽邪惡的人擄去,不賣到青樓做煙花風塵女子才怪。


  她見閩皓揚眉梢間揚起的一絲得意,道,“小妹妹,不用了。你自快去安葬吧。”


  白芯蕊轉過身去,拉過立在那裏不肯走的閩皓揚,遠去了。


  一路上,白芯蕊把閩皓揚甩在身後,悶著不言語,心裏還在怪罪剛才閩皓揚的態度。白芯蕊不知他是真心還是玩笑。她在心底想把閩皓揚當做唯一來待,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雙手鎖不住這個男人,這個有野心的男人。


  閩皓揚仍在身後喚著她的名字,“芯蕊,芯蕊……”他見白芯蕊不應,一步便追了上來,環住了她的纖腰。


  “你幹嘛?我們在大街上……”白芯蕊一驚,掙脫開閩皓揚遊離的雙手。


  白芯蕊秀眸溫遠,盈盈如深湖瀲灩,順著閩皓揚的目光而去,便是沉寂也隱隱闊朗,退避開來。抬首見他意氣飛揚的雙眸,自己一顆心或者便是被這沉斂的霸氣深深圈住,隔了萬世千年柔柔牽扯,再有幾個輪回尋覓怕也為著他來了此處,掙脫不得了。


  “你還在生我氣?”閩皓揚眉頭緊皺。


  白芯蕊辯解道,“才不會呢。”


  “不會才怪。”


  白芯蕊在閩皓揚灼熱的目光下,微微錯亂的情緒下掩映著泛紅的臉頰。


  “你發現什麽了嗎?”閩皓揚一蹙眉。


  白芯蕊聽不懂他話的含義,道,“發現什麽?”


  閩皓揚剛才臉上閃過的異樣神情杳然變成一彎淺笑,“沒什麽,我們先找個地方住下吧。”


  他們的馬被丟在了京都,一路上隻靠走路,白芯蕊很快便吃不消了。他們便找了間還算幹淨的客棧,先住了進去。


  客棧的小二是一個機靈的十七八歲的少年。他見來客了,趕緊迎了上來,“二位客官,歡迎歡迎。”


  這是一間簡潔但不失華麗的客棧,客棧前台立著一位長相俊秀的女子。如果說白芯蕊是一朵清淡高潔,讓人不敢近身的積雪花,那麽那個女子便是絕穀峭壁上一叢紅豔豔的山茶花,擷取了山川之靈氣,臨淵怒放,招展多姿。


  她發上別著一束紅得紮眼的赤花,沒有戴任何簪子之類的飾品。她一雙鳳目注視著手下像是賬本的東西,不論誰進來隻瞥一眼,眼神裏帶著一股蠱惑之色。


  聽見閩皓揚告訴小二要住店,前台那個女子才開始抬起頭仔細打量著閩皓揚和白芯蕊。她最終停在閩皓揚的身上,閩皓揚也在一旁打量這個女子。


  女子“嗬嗬”一笑,“公子看奴家作甚!”閩皓揚這才緩過神來,仿佛被這女子下了蠱。


  小二接話道,“公子,小姐,請這邊走。”


  閩皓揚和白芯蕊便跟上前去,剩那女子在背後竊竊一笑。


  “小二,我且問你,我一路看來,街上閑閑散散無幾人,是有什麽事情麽?”閩皓揚把長袍擱置一旁,換上白芯蕊遞來的天晴色長衫。


  那小二把肩上的毛巾拿下來拭了拭因東奔西跑淌下滿額頭的汗水,眼神裏出現一閃而過的陰鷙,道,“客官,這方圓幾十裏都是因為旱災的災民,縣裏也常有事情發生,望兩位客官以後小心才是。”


  閩皓揚眉心驟緊,然再看向白芯蕊時終又有一抹苦澀流過。他沉默了一下,目光投向了窗外遠山疊嶂似的荒涼。


  待小二退下,閩皓揚被白芯蕊一把拉過,坐在了自己的雙腿上。白芯蕊一臉不悅,欲拿手擋開閩皓揚的攻勢。


  閩皓揚以為白芯蕊還在因為剛才小女孩的事情生他的氣,故意霸王硬上弓拿唇湊上前。


  不知白芯蕊哪裏來的怨氣,竟使勁全力掙脫開了閩皓揚。


  白芯蕊臉上微抿的唇角泛著冷凝,淡淡清寂的眸中,麵前的閩皓揚如若無物。


  “芯蕊,你怎麽了?”閩皓揚不知何處吹得一股邪風。


  白芯蕊輕咬了下嘴角,想說什麽但止住了,隻道,“沒事。”


  “莫不是,剛才老板娘看上我了,你吃醋?”閩皓揚不明事理地打趣。


  “我才不會。”


  “那就是小女孩作我的妾你不願?”


  “我早忘記了。”


  閩皓揚望著白芯蕊注視著窗外的秀美空靈的眸子,搞不清白芯蕊到底為何突然成此。他便也不再說話了。


  “我自有我的心事。你不懂,這便是距離。去去便歸,不必找我。”白芯蕊立起身,對身後的閩皓揚說了一句便走了出去。閩皓揚沒有動,明淨的陽光透過窗欞,映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棱角分明。


  至春宮內暖香撲鼻,是上好的百和香,取沉香,白芷各半兩,以白蜜和,用時加上少許蘇和香油糅合而成。此乃雲霓裳平生最愛的香味。


  雲霓裳剛沐浴更衣完畢,正躺在臥榻上小憩,殿外匆匆進來一名太監,“貴妃,殿外殷昇將軍有事求見。”雲霓裳淡淡地轉了個身子,長長睫毛投下的陰影微微一動,丹唇輕啟,“宣。”


  鎮邊將軍殷昇著一身黑色朝服,應是方才下朝還未離去。他甩袍跪地行禮,“屬下參見貴妃。”


  雲霓裳燦燦一笑,“不知殷將軍找臣妾有何事?”


  殷昇不動聲色的冷然中,隱約散發出一種攝人的倨傲,道,“貴妃,數日不見皇後,屬下與家父甚是擔憂。不知皇後病情如何?”


  殷昇和殷皇後的父親是當朝太傅殷弘,不過早在邢王當政之前就祈老還鄉了。


  雲霓裳一雙可人的眸子仿若淺淺辰光,“殷將軍,皇後之症倒也無恙,您不必驚慌。皇後有一道懿旨,讓臣妾交與將軍。”


  “來人。”一名小太監雙手舉著一個方盤,送至殷昇麵前。


  殷昇接過懿旨,一目十行,確是姐姐的字體。無聲的寒氣透心而來,那雙眼睛中冰雪的痕跡不曾消融半分,“這,怎麽可能?”


  雲霓裳眼底細細密密帶了秋水似的明淨,不改笑靨,“殷昇將軍,這下您放心了吧。”


  殷昇不敢多言,隻道了聲,“打擾貴妃休息,屬下告退。”


  “送將軍。”


  雲霓裳單臂斜倚在臥榻上,冷冷一哼。


  而後一名侍衛打扮的人匆匆踏進殿內,道,“貴妃!”聽聲音是大內侍衛總管夜離。


  雲霓裳抬眸,表情一驚,“快說,找到騰王了麽?”


  那侍衛跪在堂下,沒有抬頭,“屬下已命三千侍衛悄聲無息自京都往城外圓圈式搜尋,可還是未發現騰王的下落。”


  雲霓裳眸子裏成了冷冽的黛青色,帶著深冬般的徹骨寒,“繼續找!找不到你們都不必回來見我了。”


  “是!”


  “對了,皇後有什麽動靜?”


  “她對冷殿的環境適應得頗好。”


  雲霓裳嘴角漾起一層笑意,“無事了,你退下吧。”


  “是!”侍衛總管夜離隨即轉身出了殿。


  雲霓裳屏去身旁的太監宮女,獨自一人愣在榻上。她神情清冷如霜,愈冷卻愈發柔軟入骨。她多次做夢夢見騰王,夢見和騰王喧戲的場景,更有良辰美景的一點一滴。在這雖富麗堂皇但孤冷不堪的後宮,她實在心灰意冷。再沒有人陪她左右,再沒有人懂她。連那個自己不愛的邢王也如風一般地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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