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閩皓揚騎馬出了承澤縣一路向東,行了一百多裏,果真到了景南的境內。這裏倒是和承澤縣不同的光景,街上的災民並不多,集市上還算繁盛。兩地相聚不遠,竟能有這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是景南府的知府治理有方麽?


  閩皓揚沒有立即去景南府衙,而是先找了個客棧住了一夜。先觀察下這個地方,再從長計議不遲。


  時至第二日,閩皓揚通過打聽周圍的百姓,知道了景南府衙的所在。他沒有直接去大堂,而是尋去了知府王淵祁的府上。


  府門前正立著兩位府役,盛氣淩人,威光四射。閩皓揚趨上前去,揖道,“請二位大人通報一聲,小人想求見知府大人。”


  那二人注視了一眼閩皓揚,見他穿著不凡,不像是近日逃竄而來的南方災民,便也沒有驅逐,厲聲道,“你要見大人,有何事?”


  閩皓揚目光深沉一如瀚海,滴滴不露,微斂了犀利的清冷,道,“小人是承澤縣陳縣令身邊的師爺,奉陳縣令之命求見知府大人。”


  那二人對視一眼,不再言他,道了一聲,“你等下”,便遣其中一人走了進去。


  過了沒多久,那人出了府門,躬身道,“知府大人有請。”


  閩皓揚再一揖,跟著那人進了景南府。


  景南府內遍布水榭亭閣,裝潢瑰麗,樓台高聳,庭院雍容,處處景致別致獨特。各種奇花異草琳琅滿目,在柔軟的陽光下如翩翩的靚麗女子。


  閩皓揚冷冷一哼,心想一個小小知府,竟也有這般排場。


  穿過長廊,閩皓揚被引入一個像是正廳的地方。那人道,“請稍等片刻,知府大人馬上出來。”


  閩皓揚微微點了點頭,端坐在側座的紅木椅上。


  不一會,一身著素青色的長袍麵容和善的人便若風一般細步自裏閣內走了出來。那人年歲不小,約有四十有餘,眼角些許皺紋橫生,像是歲月的劃痕。


  閩皓揚急忙起身,作了一揖,“小人參見知府大人……”


  那人唇邊笑意略深,揚手輕拂,“不必拘禮,請坐。”


  見閩皓揚重新坐了下來,那人亦坐在正座上,緩緩而道,“你是陳縣令身邊的師爺?”


  閩皓揚眼底一沉,後拱手道,“屬下奉陳縣令之命,來見知府大人。”


  那人陰鷙一笑,仿佛早已清楚什麽事情,端起細薄的白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陳縣令有何事要言?”


  “陳縣令,想罷官回鄉,請示知府意。”閩皓揚眼底掠過一絲如真似幻的劍影。


  那知府先是一怔,轉而深長一笑,“陳縣令身邊的師爺常來我府上做客,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師爺?”


  閩皓揚心底一驚,仿佛一輪輕月跌入陰雲中。他眼神一閃,忙起身趨前跪地,“請知府大人恕罪。小人不是有意欺騙大人,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相奏。”


  那知府倒也不震怒不驚慌,一抹讓旁人實在看不透的笑意仍留在嘴邊不去,“就恕你無罪,你且起身吧。”


  閩皓揚青衫磊落,眼中仍透著未退的銳利,“知府大人,小人此次前來便是要狀告承澤縣縣令貪汙受賄,冤判良民!請大人明察。”


  那知府隻是抿茶,並不看閩皓揚,亦看不見他的神情。他放下茶杯,又是一笑,“閣下所言有理有據才好,否則那豈不是,誣陷朝廷命官之罪?”


  “小人所言俱實,前幾日迎春客棧老板夫妻聯手殺害一女,受賄陳縣令,小人才被誣陷……”閩皓揚那兩道清冷的目光向著知府王淵祁一直穿透過來,竟被他陰柔的神色擋了回去。


  “此事事關重大,本官要深入調查才是。望閣下稍待幾日,本官定給閣下一個答複。”那知府起身,眼神堅毅,負手而立。


  閩皓揚見他這般說了,便拱手道,“知府大人明察秋毫,定還給承澤縣一番太平。小人先謝過知府大人。”


  那知府一搖手,淡淡一笑。


  “不便叨擾,那小人先行告退。”閩皓揚低首一揖,退步離去。


  見閩皓揚遠去了廳堂,那知府表情突然凝滯,道了一聲,“來人。”幾名攜刀府役便迅即立在知府麵前。


  “帶幾人快馬加鞭去承澤縣陳縣令衙內,將此事原委告知陳縣令。”


  “是!”


  那知府俯身坐在紅木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向著堂外的方向冷冷一笑。


  閩皓揚自景南府上出來,便向著客棧走去。他沒想到這位景南知府竟是位清廉之臣,京都之外竟有此忠臣,內心也不由得欣慰不少。隻是看府院排場,卻也不像是個清苦的樣子。


  時已至黃昏,閩皓揚到了客棧,叫了幾碟小菜一壺酒讓小二帶上樓,便回了房。


  暗香浮動的黃昏,透著柔軟入骨的暉影繽紛,透著窗欞,落了滿襟。閩皓揚望著已被餘暉染紅的天際,眼底一波,想起了遠方的人。


  你好麽?芯蕊。


  逃出京都已經數日了,不知京都成了什麽樣子。沒了我,此時的天下是否有了新主?霓裳在皇城裏是不是已經權傾後宮?恒兒呢好不好?有沒有聽吳涵叔叔的話?藤王府是不是已門可羅雀,無人打掃?這世界,沒了我,是否一樣無動於衷?

  還有你,芯蕊,你好麽?你還怪我麽?

  閩皓揚拿起斟滿酒的酒杯,仰麵一飲而盡。他仿佛看見白芯蕊正坐在桌對麵,跟自己共飲。之前若不是偶然遇見,自己竟不知白芯蕊會酌飲幾杯。莫非是自己對這個女子關注的太少了麽?還是她太過孤傲,讓自己趨近不得?


  這個盛氣淩人的女子,內心究竟在顧慮什麽?在擔心什麽?

  你難道不知,我閩皓揚的心意!

  不知何時,閩皓揚竟倚倒在觥籌交錯的桌上睡去了。不知他是真醉,還是想醉。也許隻有醉過之後一切才能歸於平寂,沒有喧囂,不見爭鬥。這不是夢境中的場景麽?


  天際的餘暉已經慢慢淡了去,黑暗裏升起一道清冷的明亮。閩皓揚棱角分明的麵容此時格外淡漠,月光在他深沉的眼底帶過清矍的痕跡。


  從門外樓下傳來一閃而過的喧囂聲,好像什麽人正悄聲走上樓來。


  閩皓揚警覺地睜開雙目,頓時感覺那些人好像離自己愈來愈近,愈來愈近。他迅速拿起架子上的長衫,一躍出了窗欞。


  門突然被踹開了,幾個攜刀黑衣人闖了進去。見空無一人,一人怒罵道,“大人,你看這小子竟然跑了,如此回去怎麽跟知府大人交代啊……”


  “這裏的酒杯像是剛用過的,應是沒有走遠,大家跟我追!”


  閩皓揚攀在房瓦之上,這才明白,原來這位知府大人跟那陳縣令同愾一氣!自己竟還如此糊塗,以為那是位清廉之官。他見那幾名黑衣人裝扮的府役離了去,便也沒再回房,從房瓦上一躍到了客棧後院,騎上自己的棕馬向著承澤縣的方向飛奔而去。


  芯蕊,但願你不要有事!我會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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