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春江水暖,遠山吐翠,幾痕堤帶橫陳。春色瀲灩,另有一番旖旎光景。春風中摻雜著嬉笑聲,飄飄渺渺融入遙遠的天際,仿佛天地早已匯為一體。


  兩匹棕色良馬齊駕而行,已將承澤縣的城牆遠遠拋之腦後。


  閩皓揚獨自騎在馬上,微勒馬韁,舉目遙看。已行了一日,眼前仍是不見人煙,倒是遠沒有承澤縣的破敗之色,風景頗勝,蕩滌心靈,甚是舒暢。


  白芯蕊亦從小跟隨家中兄弟無事騎馬馳騁,上山陪他們攜弓狩獵。早就練就一身精湛的騎術,倒頗像個男孩子的作為。白芯蕊微縱馬韁,快步趕上前去。牧兒坐在白芯蕊的前麵,不時指指點點眼前的樹木花草,喚白芯蕊尋它們的名字。


  白芯蕊在手腕上隨意一纏,收勒了馬韁,便停在了閩皓揚的馬側。


  “怎麽了?”白芯蕊俏抬鳳眸,長長的睫毛下靈麗的光影閃過。


  閩皓揚遙遙伸手將馬鞭前指,似越過橫嶺劃出一道無形而無窮的圓弧,“這裏風景頗是不錯,應距承澤縣已經甚遠了,暫時那些人不會追來,如此便不著急趕路。”


  白芯蕊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入眼之處春綠環繞,四周皆是鬱鬱蔥蔥的樹木,遠方淡淡隱出一道崇山峻嶺的邊痕。她唇角含笑,淡淡說道,“這裏雖無人煙,不過倒也像個桃源之處。要不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息吧。”


  二人又一縱馬韁,向著前方的深林而去。


  潺潺流水依稀入耳,濺著珠玉,琅琅琤琮。天色如練映在水中,帶著清雋的柔和。風微冷,除了淡淡水聲,四周暗無聲息。


  三人翻身下了馬,在一池碧湖前停了腳步。


  閩皓揚靠在湖邊,引湖水淨麵。牧兒也隨了過去,飲了幾口湖水,捧了滿滿的雙手立在蹲坐在草地上的白芯蕊麵前,道,“姨娘,喝水。”


  白芯蕊一雙俏麗明眸在笑意中靈光流瀉,使得臉上更添了幾分炫目風姿,“姨娘謝謝牧兒。”


  牧兒嘿嘿一笑,在手裏握的湖水上投射出已初顯俏俊的輪廓。


  閩皓揚回瞥了一眼,麵容上露出淡淡笑意。他負手立在湖邊,四周環視,水波不興中隱隱著股傲然自若。


  浮光掠影淡籠著如煙水色,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竟不想京都之外並非隻有像承澤縣一般水深火熱的地方,亦有如此閑淨之處,即使在此也好。


  閩皓揚轉身移了幾步蹲坐在白芯蕊身旁,望著遠處奔跑歡戲的牧兒,淡淡一笑。他眉宇一抬,深深凝視著眼前這個女子,正遇上那雙清澈的鳳眸,春水瀲灩無限好。白芯蕊似是無意抬眸,潛靜的一絲星光微銳,若水一般,幽幽一晃,掠過幾絲飛花飄旋在身前這淡靜的湖上。她白皙的臉上添了淡淡紅暈,櫻唇微啟,“這樣看我幹嘛?”


  那眼中浮光閃動,便仿佛方才落入其中的湖水都悄然浸透出來,帶著些許透徹與執著逐漸蔓延到人的心口,漾得滿滿的,輕涼而款款,“喜歡。”


  那鳳眸裏滾滾的熨著熱度,臉頰上亦附和著淺淺紅緋,不言語,側過臉佯裝去看遠處的牧兒。


  她身後那人微微皺了皺眉頭,卻聽到別於往日淡漠的聲音說道,“芯蕊,你真的願意跟著我嗎?”說話的時候那人依然看著遠方,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白芯蕊回過頭去,見他眸底靜寂,似又有一抹苦澀流過。她沒說什麽,隻將手覆在他的手上,指尖有些微涼,閩皓揚反手將她握住。


  “你願意這樣跟著我受苦麽?”那人的聲音竟多出一種極其隱約的痛楚。


  白芯蕊心裏一暖,不知是閩皓揚的手突然變了溫度,還是自己內心被眼前這人感觸。她沉吟片刻,眼神似湖水般晶瑩,“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閩皓揚心底一顫,將白芯蕊的纖手握緊,眼神裏盡是款款柔情,不再啟齒。


  白芯蕊臉上雖是風情萬種,心底卻層層漣漪,閩皓揚,你真的是愛我麽?僅僅愛我一個人?我又有何本事栓住一個本不止屬於我的男人,這個男人,本屬於天下。而我,本不屬於凡塵。這個男人明明陪在身邊,自己的內心卻依舊找不到歸屬。這距離,又豈是你我可以奈何的?


  許久不說話,白芯蕊隻是注視著眼前這人的臉,誰知哪一刻你離我而去,無聲無息。我隻想記住你的樣子,哪怕有一日你不再屬於我自己,我亦不懼怕你永遠離開我。


  閩皓揚眼神停在白芯蕊鳳眸裏不去,似乎遙遙看向雲霧縹緲的瑤池,看向廣袤的天際深處,潺潺湖水聲響低沉回響在二人耳畔,帶著奇異的力量。天地仿若退回遠古混沌的一刻,隻餘他們兩人,一切都化作了虛無。


  可誰知,又在哪一刻,兩人亦會成了對彼此的虛無?


  眼前這流水百轉,最終不知都聚在遙不可及的何處,澄明如鏡,遙遙倒映著天高影淡,幽雅平和似是能洗淨人世一身榮華,滿心凡塵便落了碎淡。


  “姨娘,姨娘……”牧兒從遠處匆匆跑至白芯蕊麵前,滿目驚喜。白芯蕊抬眸望去,見牧兒手中抓著一隻黃色斑點的蝴蝶。


  牧兒一臉孩童的稚氣,眸間泛起驚喜的星光,“姨娘,你看,我抓到了蝴蝶。”


  白芯蕊纖眉間潛靜裏帶著絲鼓勵的笑意,“牧兒真厲害。”


  那蝴蝶扇動著半邊翅膀,似激起一陣輕風跌入心底。“牧兒,放開她吧。”白芯蕊望著牧兒,眸子裏流轉著萬種憐惜。


  牧兒看看白芯蕊,略一沉思,微微撇了撇嘴角,便鬆開了手。


  那蝴蝶終於逃開了束縛,一躍而起在半空中翩躚起舞,宛若一位婀娜多姿的妙齡少女,嫵媚而妖嬈。待它不見了蹤影,牧兒的臉上滑過一絲傷心之色,低垂著小腦袋,默默呆立在原地不言語。


  白芯蕊一蹙眉,道,“蝴蝶比人差不了多少,都渴望自由。不要拘束它才好。”


  牧兒似懂非懂的望著蝴蝶飛去的方向,剛才臉上委屈的表情慢慢舒展開來。


  閩皓揚劍眉一揚,自草地上立起,甩了甩袍子對著白芯蕊道,“芯蕊,我們該啟程了。”


  白芯蕊略一遲疑,被閩皓揚伸過來的手拉起身,道了一聲,“好。”


  三人騎上良駒,一縱馬韁,向著樹林深處的方向奔去。


  四周樹木參天環繞,春色濃鬱,幾樹繁花落蕊芬芳,姿壓春庭,襯著青風暖陽瑩瑩鋪了開來,暗香浮動。


  馬行的很慢,馬蹄聲輕,消失在綠林深處。


  “站住!”一陣聲響,自林子深處散播開來。馬一驚,長嘶一聲。


  閩皓揚眼底一顫,望見前方不遠處正立著幾人,皆攜著兵器,凶神惡煞一副模樣。


  打頭那人一襲灰色長袍裹身,臉上有幾道疤痕,像是之前被什麽兵器劃傷過。他身旁一人湊上前對那人道,“老大,來了三個獵物,今天咱們賺到了。”


  打頭那人冷冷一笑,大喚一聲道,“不知閣下你們幾位,這是要去哪啊?”


  白芯蕊懷著麵露懼色的牧兒,望了一望身前閩皓揚的背影,孤寂而冰冷。


  閩皓揚回視了一眼白芯蕊,眸子裏盡是堅定,瞳仁深處如有魔力,變幻著惑人的深淺,叫人暈眩迷失在裏麵。他心底也知麵前幾個不是個善主,便對著白芯蕊使了個顏色,意思是讓她等下尋機會趕快逃走,後又轉身對那幫人大聲喝道,“在下途經此地,不知閣下幾位有何貴幹?”


  那幾人邪惡地露齒一笑,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指著前方的閩皓揚和白芯蕊。打頭那人交叉著的大手伸開摸了摸身旁立著的一個低頭哈腰的小個子,露出泛黃的牙齒陰鷙一笑,“兄弟幾個手頭甚是打緊,想讓閣下幾位接濟一下。”


  白芯蕊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幾個劫匪。她抬眸望去,正遇見閩皓揚回頭看她。閩皓揚湊過去悄聲說道,“等下找機會趕緊帶牧兒逃。”白芯蕊微微點了點頭。


  閩皓揚放心地回頭身去,仍是一雙不容置疑的眸子,“此事好說,便看閣下幾位能否接住?”他將馬上的包裹順手扔了出去,忙回頭示意白芯蕊。


  白芯蕊見狀猛地一縱馬韁,馬一受驚,抬起前蹄長嘶一聲,又轉而落地徑直向側麵的方向奔去。閩皓揚看她離去,正想縱韁尾隨,卻不想那幾人早已將他團團圍住。


  “你去哪?”打頭那人喝道。


  閩皓揚一看這情形,四周皆是帶刀的匪徒,心知已經不易再溜走。他握住馬鞍上別的一把精致的短劍,伺機而動。


  打頭那人麵容一冷,拿手中的大刀指著麵前的閩皓揚道,“怎麽?你還想跑?這些銀兩就想打發我,讓我怎麽跟諸位兄弟交代啊!”


  閩皓揚正想說什麽,便聽見樹林不遠處傳來呼救的聲音。不好!是芯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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