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燈光昏暗,依稀可見榻上正坐立著一位女子手翻著半卷醫書。四下寂靜悄悄,隻有手指摩擦紙箋“沙沙”的聲響。柔軟的月光透過窗欞鋪在榻上,清幽淡雅。人,燈,月光,三影重疊,綽約多姿,脈脈婆娑。


  思緒正遊離在藏象經絡中之時,耳邊隱隱傳來一絲琴瑟之音。


  白芯蕊放下手中的書卷,披上披風走下榻去,立在窗欞前閉上雙目仔細聆聽。不錯,的確有人正在撫琴。隻是這深夜正濃,是誰披星戴月,這般雅興?!不過,從這琴音聽來,倒也不是什麽雅興。這弦音之上低低泣泣,幽咽難言,撫琴之人似乎有著無窮的哀愁,都在這七弦琴上淡淡傾訴。


  白芯蕊趨步出了房門,循著琴音而去,走至了客棧的後堂。窗紙在屋內昏暗的燈光下染成了一抹暗黃色。透過窗紙,一個挽著發髻,手指擺動的影子映入白芯蕊的眼簾。


  琴聲淙淙,低吟淺唱,屋內那人的指尖輕挑翻飛於琴弦之上,牽動著白芯蕊的心弦,眸中不禁如染了春光,笑意淺淺淡淡。


  琴音漸行漸遠,淡入雲天。伴著最後一抹餘音嫋嫋,屋內那人似乎輕歎了一聲。白芯蕊慢慢睜目,餘音婉轉,依舊不絕。


  這便是來自上曲的琴音麽?這便是來自天邊的天籟麽?

  白芯蕊移步走近屋子,輕輕一喚,“有人麽?”


  屋內那人自座位上緩緩立起,映著窗紙,透出那人抬手將一個東西戴在臉上。“吱”的一聲響,門開了。是夏嫣。


  白芯蕊見到是她,臉上驚奇的表情頓時隨著月光流瀉了一地,“原來是夏姑娘。”


  夏嫣倒也不驚不慌,依舊臉戴麵紗,一雙會言語的眸子閃閃發亮,在夜晚的黑暗中更顯閃耀,“白姑娘,這麽晚了,有何事麽?”


  白芯蕊靜靜一笑,道,“是夏姑娘的琴聲將我帶到了此地,夏姑娘,真是撫一手好琴。”


  夏嫣眸中略帶笑意,雖看不見,但臉上應亦嵌上紅霞。隻聽她喉嚨間一股聲音竟如琴音一般悠遠醉人,“白姑娘說笑了,我不過閑來無事,亂彈一二罷了。”


  白芯蕊一愣,幸得自己一樣是女子,若是個倜儻兒郎,在這佳人琴月夜裏,早已將她撲入懷中,淪陷在一夜旖旎中了。這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常常帶著淺淺的微笑,柔聲言語,謙和有禮寬厚體貼,雖不知麵紗下的容顏,但僅僅靠這些,竟讓自己這個女子都心生愛慕了。


  “為何這般看我?”夏嫣見白芯蕊失了神,不禁疑惑。


  白芯蕊回神,瞥過眸子,忽爾展顏而笑,“對不起,是我被夏姑娘的琴音陶醉了。”


  夏嫣莞爾一笑,笑聲飄蕩在靜謐的月色裏,“白姑娘真會開玩笑。”


  白芯蕊自覺失禮,馬上轉移了話題,“既夏姑娘撫的一手好琴,想必當初也是風靡上曲的人物了罷?”


  夏嫣謙遜地搖首,“小女子不才,上曲人才眾多,手撫好琴的絕世女子多不勝數,我不過是萬花叢中一點殘紅罷了。”


  白芯蕊忙道,“夏姑娘過謙了,我聞聽姑娘的琴音絕世無雙,他人更難以匹敵。”


  夏嫣倒對這恭維沒有多歡喜,眸中滑過一絲隱隱的悲戚之色,“再好又有何用,不過是孤掌難鳴,脫群之鳥。”


  白芯蕊見她略顯憂傷的鳳眸,仿佛透著一段難以言說的往事。眼前這個女子太過神秘,白芯蕊竟絲毫看不穿她的心境,不禁對她的好奇之心越來越強烈。


  靜默不語片刻,耳邊又傳來那股溫柔款款的聲音,“白姑娘,偶聞於你屋中傳來一絲笛聲,不知你是否也通得音律?”


  白芯蕊軒眉緊蹙,想自己已經多日不曾奏笛,笛子放在包裹中更是許久不曾拿出來過,怎會從屋中傳出笛音呢?莫非是閩皓揚?前幾日為了開善堂之事自己總早出晚歸,想必是閩皓揚百無聊賴之際拿來消遣的罷。她眉梢微挑,一抹淡笑便悄然在唇邊輕漾,“並非是我,那笛音應是我丈夫所奏。”


  夏嫣神情微滯,像是吃了一驚,後展眉而笑,道,“公子驚才風逸,白姑娘美如冠玉,真乃天作之合。”


  白芯蕊聞言,嘴角處明豔的線條微微一掠,“夏姑娘說笑了。”


  短短相視一笑,白芯蕊收回了目光,見天色已晚,道,“夏姑娘早點休息吧,我便不叨擾了。”


  夏嫣並未過多謙讓,隻道,“那白姑娘早點休息。”


  白芯蕊衝她一笑,便轉身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而夏嫣則停在門前,久久望著她的背影佇立。過了良久,夏嫣將門緊閉,回了屋子。


  透著暗黃的窗紙,依稀可見一個影子摘去臉上的東西,指尖重新輕挑在琴弦之上。於是一陣清幽的琴音緩緩流淌開來,漸揚漸細,幾不可聞,化作一絲幽咽,暗自綿綿不絕。


  月色嗚咽,顫抖了一整個深夜。


  安寂沉去,又是天明一場。


  白芯蕊自榻上靜靜醒來,見身邊空無一人。昨夜睡的異常安詳,此時腦袋竟出奇不痛。放在前些日子,每次清晨醒來,腦袋都會隱隱作痛,不知是否是太多煩事擾心,讓自己輾轉難眠。不過昨夜卻連夢都不曾做,想必是夏嫣的琴音真的讓自己醉去了罷。


  白芯蕊下榻整理了一下妝容,瞥見窗外的陽光分外明媚,灑在窗欞上一道斑駁光影。她長舒了一口氣,繼而出了屋門去。


  樓下的人還不多,依舊大門敞開。那小二坐在樓下的一個位子上,手臂倚在桌上雙眼無神。白芯蕊心底莫名一笑,走近那小二,發出一絲詭異的聲音,“小,二?”


  那小二猛地驚起,以為作了一場惡夢,臉上所有的肉全部集聚在一起,失魂落魄一般。他緩了一緩,見麵前立著白芯蕊,忙道,“白姑娘,你……”


  白芯蕊不過是想看他是否睡著,不料也被他的舉動驚嚇了一番,如今心底仍道道波瀾,“你這麽大舉動幹嘛?”


  那小二懼怕的表情漸漸淡了去,聲音緊張,“對,對不起。”


  白芯蕊不禁心生一笑,你倒先說對不起了,算了,也不責怪你了。她瞥過眼神,環視一下四周,不見夏嫣的蹤影,問道,“昨日夏姑娘不是回來了麽?現在怎麽又不在?”


  那小二回道,“我們老板娘每日都起的甚早,今日也不例外,早就出去了。”


  白芯蕊愣了一會,道,“好,你先忙去吧。”那小二看著白芯蕊離去的背影,重新坐了下來,臉上依舊疲倦不堪。


  街上流浪的百姓比之前減了不少,遠沒了剛來上曲之際的淒涼。白芯蕊略顯欣慰,一路去了七絲堂。她早先配了一副鑰匙交到一個還信得過的下人手中,以免自己有事不能來的情況。七絲堂早早開了門,門前的隊已排滿了整條街道。


  白芯蕊還沒進七絲堂,排隊的百姓便全部認出了她,吩咐喚道,“女菩薩來了,上曲的女菩薩……”眾人的目光頃刻之間全被引在白芯蕊的身上,若群星閃耀一般,散發著感激的光芒。


  白芯蕊衝他們象征一笑,便穿過人群,進了七絲堂。堂內安然有序,各人在忙碌自己的任務。她遠遠看見正堂之上的橫桌內躬身立著一人,其他人全坐著,而她獨立,所以即使在人群中也分外顯眼。那人眸中帶著絲絲關切,詢問著麵前坐著的一普通百姓的病情。淡淡晨光傾在她一身,散發出一種神秘的韻味。


  白芯蕊沒有喚她,倒是趨步走進了後堂,見一人正坐在椅上低頭計算著什麽。她輕輕喚了聲,“衛先生。”這個衛先生乃夏嫣專門尋來管理賬房的司會,是個靠得住的人。


  那人輕輕抬眸,眼中流轉著一絲難掩的精明,笑道,“白老板。”


  白芯蕊回之一笑,“近幾日花費如何?”


  那人翻閱幾頁手中的賬本,略一沉吟,緩緩道,“白老板,請恕在下直言,最近的災民越來越多,庫中的糧食衣物隻能供三日之需了。而白老板所交與在下的銀兩,所能購進的賑濟也僅可供七絲堂運轉最多七日。不知白老板……”


  白芯蕊眼底沉下一絲黯淡,當初從藤王府帶出的所有家當如今已差不多揮霍至盡,看來要想辦法去尋些募捐才是。上曲一路看來,亦有些富貴人家,隻能去碰下運氣看是否能翹出一些銀兩了。她盡量掩掉內心的不安,衝那人微微一笑,道,“衛先生,先不急,這些資源先作運轉,過幾日我便再給你一些銀兩。”


  那人臉上的躊躇漸淡了去,精明的兩撇小胡須微微一揚,“如此,便請白老板放心。”


  白芯蕊揮手讓那人繼續工作,自己則轉身出了門去。後堂倒是安靜非常,遠沒有前堂的喧囂紛鬧。她佇立在庭落裏,仰望著遙遠不知何處,眼前出現一個清冷的臉龐。


  突然一陣疾風,將白芯蕊拉回了現實。身上的衣衫被瘋狂卷起,連如緞的頭發都被高高揚起。她正欲走進屋子,風卻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無意間,白芯蕊瞥見牆角一個不起眼的位置正躺著一張琴。她走近一視,那張琴一身古樸之色,雖附上了一層塵土和蜘蛛網,但卻不失典雅中正。琴身前廣後狹,廣六寸,下喻六合,長三尺六寸,凜然風華中竟透著一股潛靜。實在是一把上等的好琴。


  白芯蕊軒眉緊蹙,這個地方怎會有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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