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欞在地麵上灑出片片柔和的光影,伴隨著窗外啁啾的鳥鳴聲,襯得滿室縈繞起一股祥謐的美麗。寢室角落的香鼎裏有白煙飄繚,幽幽淡淡的香氣蔓延在四周,讓人聞之便可忘憂愁。


  白芯蕊見知府夫人輕輕閉口,幽幽地闔上眼瞼,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著,晨光在她滄桑的臉頰上投射出一絲昏暗的光彩。


  她一時心緊,取出手帕放在知府夫人的麵前靜靜擦拭,卻不料知府夫人察覺了臉上的觸動,慢慢睜目,連忙側麵躲了過去。


  “王妃,奴家受用不起。”知府夫人語調慌張,難掩方才沉澱下的悲戚。她那往日無瀾如秋水的眸子裏此刻再不能平靜,淚水翻滾著,晶瑩欲滴,似有壓身的繁重覆在其中。


  白芯蕊收了手帕,腦海中還遍遍回味方才知府夫人說過的一言一語,她的痛苦,的確並非自己能夠感同身受。原來這世上,亦有無數人的傷悲遠遠在自己之上。


  這個結果,她不知是喜是悲。


  白芯蕊緩了緩情緒,重新凝眸於榻上,見知府夫人的臉上依舊殘留著未拭幹的淚痕。言猶在耳,如今回落於自己心中的卻不知是深深的無奈,還是不著痕跡的同情和惘然。


  “夫人,你的心結還需你自己來解。且你如今所憂心之事,請盡管放心,有我在其中,定會還你們個公道。”


  知府夫人動了動身子,虛弱地抬起手臂,想掀開被衾下榻施禮,卻又被白芯蕊擋住。她雙目迷離,看著白芯蕊靜若秋瀾,光彩盎然的鳳眸,仿佛心中頓時射進了一道溫和的陽光,將黑暗慢慢驅逐。


  “夫人不必拘禮,還是小心身子為好。”白芯蕊將她扶著躺下,待她安定之後,慢慢自唇間露出一抹優雅笑意,眸色卻驀然似暗夜摻雜,深邃,而且難懂。“夫人切莫過於擔憂,如若信我的話,便大可放心調理。待我稍候開一副藥方,治了你身體上的虛症。至於心上的鬱結,還需夫人自己釋然。”


  知府夫人此時不知以何言來感謝眼前這人,隻能用眼角的晶瑩來化解滿腹的激動。她早已聽聞這個滕王妃是個超凡脫俗之女子,不但長相若出水芙蓉,且區一人之力治了上曲城的瘟疫。如此女子,怎能不信?!

  “奴家當然信王妃。王妃的大恩大德,奴家願幾世為婢來侍奉王妃。”知府夫人語氣顫顫,明似秋水的眸光微微閃動著,似是刹那有所恍悟。


  白芯蕊柔柔的笑意漾在唇角,再細觀察之,見她容顏溫宛如舊,隻是往昔墨青黛黛的鬢角露出了幾縷花白,柔和的眉眼雖仍美麗媚人,卻夾入了幾絲難諭的蒼涼和傷感。


  “其實夫人笑時會更好看一些。”


  知府夫人表情微怔,卻又見白芯蕊眸間不著痕跡的柔光,薄唇微抿,自蒼白的麵頰上露出淺淺的笑容,雖眉頭微緊,卻神態安詳,如朝陽下的清露,淡淡散去一般。


  白芯蕊看著她,仿佛又回至昨夜掀開錦簾的那一瞬,那張精致到無懈可擊的妝容,還有那雙桃花般的勾魂美目在身上輕輕流轉之時,攝人心魄的萬種風情。


  那人才是真正的她,而不是如今榻上這幅模樣。


  白芯蕊再一笑,自榻邊上輕輕立起,對榻上的知府夫人道,“夫人,你先好好歇息,我先出去寫一副藥方,盡快熬上。你莫要過於憂心。”


  知府夫人輕輕眨眼以作施禮,吐出的聲音輕柔而淡定,似綿軟的羽毛般拂過白芯蕊的心底,“是,多謝王妃。”


  白芯蕊正欲抬步出簾,卻入耳一聲清脆的聲響,似是何物破碎在地而激蕩起的波瀾。頓時一股濃鬱的清香縈繞滿鼻,香氣沉落肺腑的刹那,胸中仿佛流淌起縷縷暖流,掠過心上,好似帶著撫平治愈那些血跡淋漓傷口的神奇力量,讓人漸漸忘記疼痛。


  繼而聽見簾外響起一聲喝叱,聞聲音,應是知府石逸淵。


  白芯蕊回眸注了一目榻上的知府夫人,此刻已閉上雙眸,似對簾外的事情無動於衷,淡淡金黃的晨光照上她的臉,使那蒼白的膚色透出一抹倦淡的暖。


  她暗歎一聲,回身輕輕下了榻階,出了錦簾。


  簾外正有一個熟悉的背影立在眼前,似正在訓斥一名下人。


  閩皓揚第一眼瞥向掀簾而出的白芯蕊,輕輕揚眉,嘴角略勾,明亮的雙眸刹那似夜揉入其中,深邃不見其底。


  白芯蕊本然詫異的神情在閩皓揚的注目下展開一臉明媚的笑容,臉頰深深兩汪笑靨,幽亮如點漆的目光望著閩皓揚,卻帶了幾分沉穩。


  坐在一旁的蔣淩亦發現了白芯蕊,連忙起身對她拱手施禮,“屬下參見王妃。”


  白芯蕊示意他起身,笑顏和煦,抬步趨至堂上。


  那個身影聞聽聲音,連忙回眸,見白芯蕊已經在閩皓揚身旁停駐,不由一怔,靜睿的眼底有細碎的鋒芒快速掠過。“下官參見王妃。”他匆忙抬手,引道,“王妃請坐。”


  白芯蕊略一頷首,越過閩皓揚的身邊,坐在一側的正座上。


  她見石逸淵的身後正怯怯地立著一名婢女,一直低頭不語,身子微微發顫,再看不遠處的地上躺著幾片茶盞的碎片。於是心中恍然,方才應是這位婢女不留神打碎茶盞而發出的聲響。不過隻是一個杯子,這位知府發這麽大的脾氣亦是不該。


  “石大人,何必追究一個下人,不過是打碎了茶盞,讓她收拾了便是了。”白芯蕊略收衣袖,一雙星眸含了熠彩,長睫微垂帶出含蓄謙遜。


  石逸淵頻頻頷首,口中“是,是”言個不停。待白芯蕊語罷,他低眸用餘光瞥了一眼身旁的蔣淩,麵露愧疚之色。


  白芯蕊這才發覺蔣淩一直捂著自己的手臂,麵容雖平淡無波,但見石逸淵的神情,想必蔣淩應是被滾燙的茶水所燙傷。她烏亮的眸子忽閃,如水中漾動的星辰,清幽亮澈又含了些神秘,“蔣淩將軍,你的手臂……”


  閩皓揚一直在旁默默不語,隻一味看著白芯蕊,麵色平靜,眸色深幽,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痛癢,亦或許此等區區小事還不足以他啟齒插手。


  蔣淩見白芯蕊已發覺了自己手臂上的異樣,捂住的另一隻手還是並未離開,聲音平淡無常,垂眸回道,“多謝王妃關心,屬下的手,無礙。”


  白芯蕊知他心思,既身披護主大任,豈能放任受傷不管。她輕輕立起,移步到了蔣淩的麵前,沒有顧忌上下,男女之別,抬手將他的手臂輕輕移開,翻開了衣袖。


  蔣淩瞬間被她的舉動驚住,麵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裂痕,黑眸中也注入一抹色彩,但很快又趨於平靜。


  白芯蕊麵色一暗,還說無事,肌膚上已經暈開了一片紅腫。她對蔣淩道,“燙傷必需盡快處理,否則手臂便會幾天無法觸碰。”


  蔣淩靜默不語,隻是低首。他身為將相之家,從小受家教影響,亦對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心存芥蒂,如今被白芯蕊這般無視禮節的舉動,心中還是有些緊張慌亂。


  白芯蕊見那婢女依舊戰戰兢兢立於身後,便助她開脫道,“你去我的寢室,在榻上的包裹之中有一瓶膏藥,速速取來。”


  那婢女早被方才的一切所驚住,久久不曾回神,聞聽白芯蕊這般說了,卻不見知府的吩咐,亦是不敢輕易亂動。


  石逸淵見她無動於衷,忙厲聲道,“王妃所言你沒有聽見麽?快去!”


  那婢女聞言立即跪地,聲音淒淒,“是。”


  待那婢女退去,白芯蕊將手指收回,轉而將目光落在石逸淵的身上,道,“石大人,不知是否有筆墨紙硯?”


  石逸淵蹙起眉頭,雖不知何意,但既是這般吩咐,盡管取來便是。“有,請王妃稍等片刻。”他轉身對門外揚聲一喚,“來人!”


  自門外匆匆而進一位小廝,跪在地麵上,道,“老爺。”


  “你去書房取來筆墨紙硯,速去速回。”


  “是,老爺!”


  待那名小廝下去,石逸淵才想起白芯蕊在簾內這麽久,不知都做了些什麽。他瞥視著白芯蕊,見她重新回去座位上坐下,才緩緩問道,“不知王妃是否知曉了荊室的病情?”


  白芯蕊微微頷首,腦海裏飛快閃現方才在簾內的畫麵,目光裏暗自流轉著淺淺光華。安寂之下,無數的暗潮仿佛在翻滾來回,激得她思緒倏然紊亂。


  待白芯蕊恢複過來,閩皓揚正蹙著劍眉,用一種深邃的眸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他此刻的眼睛中流露出來的並不是那些慣有的清冷和端謹,反而竟是一種認真而又霸道的審視。眼神犀利冷銳,似來自草原蒼野的鷹隼,眸間鋒芒卻盛氣淩人。


  他心中不過在介意方才白芯蕊的舉動,盡管不曾表達,但於心中的異樣卻愈漸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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