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當一切愈漸平息,湘安府門前已經是橫屍遍野,血凝長街,騰騰塵土染得天空無色,讓人根本瞧不清那晨陽光輝。
蔣淩立在眾屍首當中,單腳踩在躺著一人的腹上,手中的利劍架在他的脖頸處,眸光冷冽冰寒,“說!你們是何人?!”
那人被遏製地無法動彈,但麵色沉靜,絲毫不為眼前的局勢所屈。他眼底暗了暗,忽而發笑時,眸色一閃寒凜若刀,帶著不能言語的淩厲和犀絕。
正要啟齒言語之際,那人突然臉上一凝滯,忽地喉間一動,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淡淡的陽光傾灑下來,竟在他的臉上投射出黑色的光澤。
蔣淩立即收回腳,眸中幽然劃過一道極深鋒芒,見他一陣嘔吐之後,慢慢閉上目。他靜靜看著躺著不動的那人,俯下身去,抬一根手指湊在那人的鼻處,已經沒了呼吸。
蔣淩心中一凜,想不到幕後主謀竟如此狠絕,不但派人前來刺殺,而且事先竟令這些刺客飲下毒藥,沒想過要讓他們生著回去。觀他們的模樣,甚是陌生,長相悍人,不像是來自軍中的兵士,卻更像是江湖上的殺手。
蔣淩環視四周,見周圍已經鮮血淌遍,刺客已全部被殺,自己陣營的諸多兵士亦倒在血泊之中。他久久靜默,對已分散在各處找尋活口的兵士一陣沙啞的喝聲,“兵士們!”
僥幸活下來的眾兵士齊齊看向屍首中央的蔣淩,見他正抬眸,寶石般的雙眸映著戰場上的漫漫慘紅,此刻正浮動著一抹奇異的光芒。
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在他麵前聚集,緋紅戰袍的兵士排開狀似一輪血色殘陽,威威煞氣中,帶著一股霸道而又冷冽的神武和鋒芒。
“將軍!”一聲奏響,齊如洪鍾,敲擊在血流染溪的大地上。
蔣淩閉目,心中久久難安,“將所有死去弟兄們的屍首聚在一起,待本將軍奏明王爺,尋個僻靜之處將弟兄們埋了。”
“是!”聲音高亢,卻掩著一股悲淒。一兵士趨前一步,抱拳在蔣淩麵前,身上的素衫早已染上了諸多血跡,“將軍,有幾名百姓被傷及,不過還不曾斷氣。”
蔣淩眼眸驀地暗如墨染,漆黑的顏色好似深邃濃重的夜色,“速帶幾位兵士將受傷百姓送及附近醫鋪!隻道湘安知府石逸淵的名諱便是。”
“是!”眼前幾位兵士收了命令,匆匆轉身離去,停駐在血泊之外的位置,將那幾位仍處在極度恐慌之中的百姓悉數抬起,離了湘安府而去。
蔣淩命眾兵士收拾殘局,而一人轉身走近了湘安府門。他心中擔憂的是閩皓揚與白芯蕊是否受傷,倘若真的禍及他們,他已做好請罪卸任的準備。
敲了幾下,喚了幾聲,久久靜候,卻依舊不見人來開門。
蔣淩無奈之下,隻得出了台階,立在圍牆之外,蹬了一下地麵,旋身飄起,提了輕功掠飛過去。
湘安府的圍牆內大多是植下已久的梧桐及其柳樹,枝椏枯寂,籠冠蘊金輝,幾隻不知名的鳥正棲在枝木上,輕輕啾鳴。
白芯蕊正坐在正廳之上,門外喧鬧而又緊張的聲響不時傳入耳中。她無措地透過掀起的帳簾望著遠方那幽藍的天空,獨對著那輪淡陽發呆。
石逸淵將二人安置於此地,並吩咐幾名下人好生侍候,便借口退出幫忙,不見了蹤影。此時,正有幾位蔣淩麾下的兵士守在正廳的門口兩側,護衛他們的安全。
身旁坐立的閩皓揚亦麵色冷冷地望著門外,雖一直抿茶,卻難息心中漾起的狂波。
他遭遇刺客追殺雖已不隻這一次,但卻次次驚險,更為令他後怕的是,如今白芯蕊在身邊,不同於往日自己一人被行凶。那些刺客定是有預謀而來,既是知曉了他的身份,無非是阻礙他回去繼位。他雖心中已大概猜出誰人所為,但最擔憂白芯蕊因自己而無辜被牽連。
事已既此,多想無用,隻有盡快回去京都,才好下查心中所疑大臣的嫌疑。
“我想出去走走。”正在閩皓揚抿茶遊思之際,白芯蕊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壓抑,站立起身,直直看著閩皓揚,桃花眸中光芒微動。
閩皓揚放下茶盞,雖佯裝平靜,其實心底不比白芯蕊的擔憂遜差不了幾分,但他不允許白芯蕊遭遇任何危險。“不行!”語音淡而冷,但威儀凜凜,震得白芯蕊恍回了神。
白芯蕊閉了眼,卻感覺到眸中有薄薄的水意沾上。她無奈重新坐下,卻不知此時,正有兩道憐惜與心疼的目光落於她的身上。
隱隱的,唯有一聲碎裂的歎息自那目光主人的胸中深深蔓延,浮上眼眸的刹那,憐憫悲哀中,卻仍是毫不猶豫地化作一道不得不刺下的淩厲劍光。
白芯蕊默默睜目,見閩皓揚依舊悠然抿茶,心中不由怒意叢生。外麵將士在生死拚殺,他一人竟於此安然自得!自己怎又能如他一般,繼續安穩坐候下去?!
“我必須出去透透氣!”
閩皓揚側眸看著軒眉緊蹙的白芯蕊,麵色微寒,一聲不發。久默之餘,耳畔響起茶盞輕輕落上案幾的聲音。他自唇間輕吐幾字,似散發著沁入肺腑的清香,“我陪你去。”
白芯蕊神色一凝,頷首同意了。
見二人剛出了正廳,門外守衛的幾名兵士忙拱手揖道,“王爺,王妃。”
閩皓揚衝他們略作頷首,麵色依然如常威嚴,聲音一如殆盡在陰影裏的晨光淡淡生涼,“本王與王妃出去走走。”
“將軍命屬下不離左右,保護王爺與王妃!”聲音沉沉,仿佛背負著不容置疑的使命。
閩皓揚見他們雖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定亦十分擔憂蔣淩的安危,便不再讓他們為難了。“好,你們不要離太近,本王與王妃想單獨待會。”
“是!”
待語罷,閩皓揚與白芯蕊移步前行,身後便是眾兵士遠遠跟隨。
湘安府裏眾下人一片忙碌,想必皆是因門外的場麵而驚嚇,卻不知在匆匆何因。遇見閩皓揚與白芯蕊,皆麵容淒淒,隻停駐低首施禮,沒有過多言語。
閩皓揚心中存疑,待走至花園處,見一婢女碎步經過,忙借機喚住她,問她湘安府到底發生了何事。那婢女抬了眼眸飛快地打量閩皓揚一眼,視線接觸到目光的刹那,臉色突地有些不正常,看上去既有恐懼,又帶有三分說不清的古怪。
眼見他眸間起疑,那婢女趕緊收回視線,低頭躬身,“奴婢不知,奴婢告退……”一語落罷,她轉了身子邁著腳步逃離似的匆匆跑開。
此刻,連白芯蕊亦心生無數疑竇,這些下人如此躲閃,莫非已有府外的刺客潛進了湘安府?!她掃過低眸若有所思的閩皓揚,二人目光交織,雖心中無限遐往,但皆沒有言語。
二人行過水池畔,瞥眼望去水色浮光,微風拂拂,金色碎碎漾漾地鋪滿湖麵,落入眼底之時,隻覺這景致帶著一股遺世孤獨的淒涼,覺不出絲毫旖旎。
白芯蕊緊緊抿唇,放緩了腳步,一步回眸,再步停留。她目光垂落,心弦莫名緊得快要斷裂。涼風夾露,在她的臉頰上抹上一層清淺光澤。
又是一道長廊之上,白芯蕊前行的腳步一滯,訕訕停在了原地。眼前的梧桐樹影幢幢搖晃,似亦受了不同尋常的驚動。
閩皓揚隨在她身後停住,無意間瞥見府內的管家正走過廊外一小徑,不由略一揚聲,立即喚住了他,“管家!”
那管家止了腳步,依聲尋去,眸光突然一閃,朝二人大步流星走來,片刻已立在二人麵前,“小人參見王爺,王妃。”
閩皓揚拂手示意,“起吧。”
“謝王爺。”那管家立直身子,眸中晦澀異常,抿緊了唇,靜候不語。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停留一刹那,後又馬上移開。但其他下人見二人皆是怯怯,隻有他,麵容恭敬十分,卻不見畏懼之色。實不愧為湘安府的當事管家。
閩皓揚雙眉一斜,如常的冷淡,“你們家老爺呢?”
那管家依舊麵不改色,聲音穩重,“老爺早已出府去了。”
閩皓揚蹙眉看著管家,那雙明亮的眸子倏然深邃下去,深深的質疑和猜忌在他目間飄忽閃過,“出府作何?”
那管家始終不抬眸,“這個,老爺不曾說過,小人也不知。”
閩皓揚緊了唇,目間微暗,眉宇謐色忽上。這個石逸淵莫不是貪生怕死出府避難?!不過既是避難,怎不隱在府中,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他有些想不通,不過這管家畢竟是一個下人,不好詢問過深,故意話鋒轉開,“那你可知,府上這些下人都在忙亂什麽?”
“老爺出府之前吩咐,府門外有恙,讓下人們打起精神,守住正廳和府門,警惕不讓刺客進入,以免傷及王爺與王妃。”
他雖這般恭維般的說辭,但閩皓揚心中依舊減不去對石逸淵的懷疑。見管家語罷,其他並無可問,閩皓揚落眸長廊外的天際,道了一聲,“好,你先去吧。”
那管家再一拱手,“是,王爺,小人告退。”他此時才敢抬眸,卻正撞見白芯蕊投來的目光,見她容顏靜謐安詳,不禁心中一漾。自覺失禮,他連忙頷首一揖,繼而匆匆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