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時間荏苒,日晷慢移,仿佛分隔同相聚,隻不過一刹那之間。


  數周前的今日,他拉著她的纖手,出了這個傷心欲絕之地。如今,她陪在他左右,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他們回來了。


  倘若這便是造化,不是它弄人,而是它變化了人。


  或許,他已不是他,她亦不再是她。當邁進城牆的第一步開始,他們又是距離兒時十年後的相見。


  如今,正是五日之後的巳時。


  此時的天空碧藍如洗,萬裏無雲,和煦陽光籠罩天朝京都,街上熱鬧非凡,車如流水,行人如織,各色酒樓店鋪比賽似的迎來送往,吆喝聲此起彼伏,比起雅致清淨的上曲城來,更顯國都繁華之貌。


  馬車顛簸在黃土路上,白芯蕊神思恍惚,抿緊了唇,頭貼靠在車壁,聽了枯燥的輪聲顛簸,整顆心似被顛得七零八落碎片滿地。


  忽而簾外響起一股沉穩的聲音,“王爺,王妃,前方便是京都了。”


  白芯蕊的心不禁一陣顫動,如此之迅,又回來了京都。仿佛當初的離別隻在昨日,而身處的馬車還是趙大夫解救他們的那輛。


  可是,不會再是了。


  如今的他們,還是回來了。


  閔皓揚緊緊握著白芯蕊的手,一直看著低眸不語的她,想這一路來真是辛苦她了。那麵容間的憔悴,那唇齒上的蒼白,全部一筆一筆在閔皓揚的心底描摹,卻越描越糾纏。


  此時,終於回來了。


  她可以再不用替自己受苦了。


  大軍慢慢停駐在城牆之下,城門外全是一排一排的守衛,而前麵站立迎接的一人,便是守城將軍雲青封。


  夜離同蔣淩紛紛下馬,向著雲青封走去,遙遙聽聞仿佛有什麽巨大的聲音響徹在空靈的天際之上。


  雲青封含笑迎上前,洪亮的聲音響得突兀,“末將見過二位將軍!”


  蔣淩原來亦相識雲青封,隻是不曾想到如今是他來做這獨當一麵的守城將軍,顯而易見是雲霓裳的作為。他直直盯著雲青封,神色忽晴忽暗,目中鋒芒淺露,不知所思。


  夜離麵色清冷淡漠,不察一絲情感,先拱手回道,“雲將軍,王爺已歸,請開城門。”


  “是,夜將軍。”雲青封轉身一揮手,示意身後的眾守衛將城門大開,繼而回身看了眼夜離,眼神飄忽,似在暗中示意什麽。


  夜離接受了他意,轉移話題道,“本將軍還要速陪王爺進宮,城門便有勞雲將軍了。”


  蔣淩始終無一字吐露,隻靜靜望著雲青封,似在震驚,幾日不回,如今連這守城門將都易了主,還不知整個京都會變了什麽樣子。


  二人同雲青封一一告別之後,便重新回去跨上各自的馬。隻聽的一聲,“走!”其後的馬車和眾兵士皆繼續前行。


  行軍進了城門,入眼處是一幅絕無僅有的畫麵。


  四周鼓樂聲鼎沸震天,眼前情景更是熱鬧得根本從未發生過。紅綾綢緞縱飛九陌之間,兩側百姓皆身著五彩斑斕的服飾,臉上洋溢著難以自禁的喜悅笑容。


  不時間,自兩側傳來一股齊聲歡呼,“騰王!騰王!……”


  白芯蕊不敢掀簾,錦簾外的喧囂紛紛擠入她的耳中,不由讓她心中驚慌失措。或許,她是被這蓋天的叫喧驚了神,一時失了本就緊張的心緒。


  她不知為何自己會這般緊張,是因她懼怕天下人怪罪於她麽?怪罪她將眼前這個男人帶走,獨自霸占?怪罪她是魅惑君王的狐妖?還是怪罪她還有顏麵回來?

  莫名地,她的眼中隱隱有濕潤在流動,心中疼痛,思念和堅強在一絲絲地抽離,許久餘側眸,看著閔皓揚,那裏卻是滿滿的柔軟,似愛,似慰,更似憐。


  閔皓揚蹙起劍眉,看著她的臉色愣神,“芯蕊,你怎麽了?”


  “沒事,我隻是有些感動。你看,京都的百姓都在歡迎你呢。”白芯蕊佯裝擠出一笑,卻在閔皓揚的眸中化作淒楚的波光。


  閔皓揚似知她心思,眼神裏帶了幾分憐惜,幾分隱忍,“你想去王府看看麽?”


  白芯蕊表情一凝,繼而緩下來,“隨你便是。”溫和的聲音裏夾雜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哀傷,似他眸中的柔光一波一波襲來。


  閔皓揚抿了抿唇,自白芯蕊的臉上移過目光,落在前麵的錦簾上,“蔣淩!”


  蔣淩聞聲,連忙下馬將馬韁交在身邊一步行兵士的手中,繼而回身趨近馬車,湊在側麵的錦簾之外道,“王爺!”


  閔皓揚抬手掀開簾子,看著蔣淩道,“將你的屬下兵士全遣回去吧,本王想同王妃一起去王府看看,你來便是,其他人不用跟來。”


  蔣淩看了眼身後的行軍和兩側的百姓,轉而對閔皓揚道,“回王爺,此地百姓太多,屬下看還是帶幾個得力兵士跟隨吧,以免其中出了什麽亂子。”


  閔皓揚想及白芯蕊,確如蔣淩所言,此時這裏魚龍混雜,不知是否有刺客隱逸其中,還是要護白芯蕊的安危。他微微頷首,道,“好。”


  “對了,王爺,夜離將軍呢?”


  閔皓揚略一遲疑,道,“不急,先繞路去王府。”


  “是,王爺!”


  閔皓揚垂下了錦簾,先是低眸沉思了片刻,轉而看向身邊的白芯蕊,見她依舊是那副驚惶凝滯的神情,心中不由黯然一歎。


  他抬手覆在白芯蕊的手指上,唇間輕啟道,“不用擔心。”僅僅四字,卻若一顆泛著光澤的卵石,“叮咚”一聲沉在白芯蕊的心底,漸漸淡去了她心中原來的漣漪。


  白芯蕊衝他頷首,自無色的薄唇上彎起淺淺欣悅的笑意。此時,亦隻有閔皓揚在身邊,才足以平息她的痛楚與憂慮。


  響徹在京都街道的聲響依舊久久不沉,來回飄擲在九陌街巷時,將近日裏才在瘟疫的恐懼裏複蘇的京都震得如同拔地而起的繁華。


  不覺間,馬車已停了下來。簾外有人喚道,“王爺,王妃,已至騰王府!”


  閔皓揚看著遊離的白芯蕊,嘴角的淺笑仿若天際上灑落的淡淡光彩,那麽了然,那麽安詳,那麽坦然,憐惜般的輕輕上翹,“下去吧。”


  白芯蕊緩緩回神,隻應和一笑,輕輕起身,隨在閔皓揚身後出了簾子。


  在馬車內呆著久了,乍一出來,白芯蕊不禁覺得陽光射的刺眼。她抬手擋在眼前,朦朧間見身前正坐落著一座恢宏大氣的府邸。


  正是騰王府!

  已是許久不曾來過,想不到王府門前竟無多少陳舊的氣息。遙遙見伸出外牆的枝椏依舊透著夏日的盎然多姿,翠綠已染上了勝葉。


  自從白芯蕊那日翻牆之後,圍牆還是那麽高聳。


  門前的幾方土地上,無堆積的灰塵,無飄揚的穢物,竟然不知何時長出幾圍夏草,為清寂的騰王府添上一筆愜意。


  不止是白芯蕊愣在了原地,連閔皓揚出了馬車亦凝滯了神情。他不曾想到,這裏竟還是當初離開之時的模樣,絲毫不曾變化,仿佛自門內還傳來幾聲下人的喚響。


  眼簾不禁浮現出之前騰王府上繁盛的情景,門前經常停放著數不清的寶頂香車,雕鞍駿馬,那些身穿麗衣華服、配戴珠玉明璫的貴胄顯親們,歡笑晏晏地來往在府門內外。


  而如今的這裏,門可羅雀,昔時的華彩早已碎碎凋零。


  夜離見閔皓揚這般,知他心中所想,便上前拱手在後,聲音恭謹道,“回王爺,自從王爺離了王府,貴妃娘娘便遣人隔日來此打掃,故王府還是這番模樣。”


  閔皓揚側了眸看夜離,深湛的眸光微微閃動時,眸底隱隱流露出了幾抹詫異的神色。


  原來如此,竟想不到雲霓裳還這麽用心。亦是好久不曾見她了,道是不念是假。但不可置疑的是,如今的他,卻隻想專於一人。


  白芯蕊聞見了夜離對閔皓揚耳語的話,可以說他亦是故意揚聲對自己所言,心中不免浮起淡淡的哀色。


  這本是自己早已料及的,既來之,則安之,她如今隻能這樣規勸自己。那顆本就殘缺的心,會不會隨著回來一舉,變得魂飛魄散?!

  一切,冥冥之中自是定數。


  閔皓揚看了片刻,對身後的夜離道,“夜將軍,你先帶兵回去宮中,告知娘娘,本王在此看看,稍候進宮拜見。”


  既是王爺諭意,亦是無法動搖。夜離雖知雲霓裳於宮中定早已等的焦急,但隻得回道,“是,王爺!末將派人……”


  “不用。”閔皓揚衝他一拂手,繼而道,“有蔣淩將軍在此,夜離盡管將所有的兵帶走便是,以免驚了周圍的百姓。”


  夜離本想遣人陪在騰王左右,有何消息盡早通報,可如今最後一道牌亦被閔皓揚輕易打破,隻好斂了心中伎倆,道了一聲,“是!”


  須臾後,一聲沉重高亢的聲音幽幽升起,“走!”


  話音落罷,眾兵士跟在夜離的身後,離了騰王府而去。蔣淩亦遣去了一些兵士,如今騰王府門前,隻餘三人,及幾位蔣淩的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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