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皇上,你怎麽了?”晴婉儀略有怒氣地看著白芯蕊的背影消失,轉而看向閩皓揚,見他麵色有異,便上前環住了他的脖,嬌聲而詢。


  閩皓揚沒有理會她,隻是將她的手臂握在手裏,眼神望著地麵,思緒似早已隨著白芯蕊的遠去而飛離。


  白芯蕊出了宮門的那一瞬,淚水突然就不聽話的湧出來,明明止不住的淚,卻偏又笑著,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幾可鑒人。偶爾啾啾清鳴的小蟲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傷心,悄悄收斂了聲息,一片寂靜。


  這幾年的恩恩怨怨,從蘇州的王府,到京都的偶遇,再到藤王府那一個個屈辱揪心的夜,最後是這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殿……


  驀然邂逅,生命中本就有太多的來去匆匆,快得甚至讓人來不及去遺憾。過往與相逢或許在深夜夢回中殘留下淡淡的痕跡,縱不能相忘,已無處可尋。


  她,同他,是否命中注定,彼此也不過是過客匆匆?!

  她到底是該謝他,抑或還是該怨他?!

  她不知,也猜不透這宿命的糾葛。她不過是想過單純無爭的生活,卻終究也是奢侈一場。是她開始就錯了麽?選擇了這樣一位男人,是她的錯麽?!


  她突然好恨好恨,所謂的承諾,所謂的海誓山盟,總抵不過時間的考量。或許,是她一開始就錯了!

  在白芯蕊的身後有一人在喚著她的名字,“娘娘,娘娘……”那不是她的名字,隻是一個退不掉的累贅。


  她知道那人是誰,不過又能怎樣呢?那個男人還是不肯出來追她,或是出來解釋。轉而念之,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他本來就是天下的男人,是擁有後宮三千佳麗的男人,自己又何必這樣咄咄逼著自己?!

  白芯蕊一人走了很遠,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她身後一直遠遠隨著顏兒和長孫常宇帶領的幾名侍衛,隻是保持著一段距離,不敢太過靠近。


  她突然停下不走了,抬眸才知,已快到了雲霓裳的至春宮。她看著宮牆,看著那三個金色大字,莫名地笑了出來。


  這一切結果,是她,是她一直不肯放過自己。不過也不怪罪她,畢竟自己的皇後之位本就屬於她。


  白芯蕊繞過這間富麗堂皇的宮殿,繼續向前走,慢慢回去了鳳闕宮。她突然不想再出去了,不想再握的這麽緊了。


  或許,現在正是放開的時候。


  過後的幾日,鳳闕宮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除了太醫院的禦醫,和不知何人派來的侍衛之外,其他人很少前來探望。


  不過除了鳳闕宮,整個後宮,卻並不安寧。


  不知為何,閩皓揚一連數日便封了十幾個妃嬪,而且除了上朝的時間,大多周轉於各位妃子之間,幾乎不曾踏進鳳闕宮半步。


  傳言隻道是,皇上同皇後不合,雖皇後有孕在身,但皇上懷疑龍子來源,故用此舉來分散疑心。


  後宮的勢力也已由雲霓裳一頭獨大,漸漸分割成幾個派別,本來不知名的妃子突然平步青雲,一躍成為貴妃,淑妃,德妃,賢妃等等。


  一時間,後宮已成了一盤散沙,眾妃不可避免地深陷其中,竟牽連朝中勢力也拉幫結派,唇槍舌劍,往來不休。


  這幾日,閩皓揚上朝不論黨爭,隻下達了各項國事的強行政策,使得國民安居樂業。京都內抑農揚商的政策如日中天,都波及到整個天下。


  故盡管後宮爭鬥不斷,但一些中立的大臣,大多是老王爺曾經的部屬,還依舊對這些事情不管不問,不置可否。他們中立於各勢力間,雖斷卻了閩皓揚一條依附的臂膀,但一切依然處於一種平衡中。


  棋局變幻,善惡對錯自在人心,說也說不得。


  可就在所有人都避而遠之時,後宮卻連續發生了幾件動輒亂綱的大事。


  入秋過了幾日,那日頭依舊似火的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微涼,卻被曬的不及一轉便全無了蹤影。倒是空氣中浮動著草木幹燥的氣息,不時送來了身畔,叫人覺得還真是晚夏近秋了。


  宋府的園子裏,南麓珺白石砌的一片頗具崢嶸之態的假山將園子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異草間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濺著珠玉飛瀉,飛閣建簷,有高亭成臨淵之勢,俯瞰之下山水並成的美景,可謂煞費苦心。秋風帶著高爽水意蕩入掩在樹蔭影裏的書房,八府巡按宋墨殊,卻正著惱。


  宋墨殊多日來不曾去過皇宮,一直做份內之事,而且成績不俗。經多位權傾大臣斡旋諫言,才被升遷。不過這官位頗高,但非固定職官,隻是臨時由朝廷委派監察禦史擔任,分別巡視各省,考核吏治。


  “宋大人,怎今日不去翠閣軒,非要諸位大人來此飲酒,是否大人有何事要言?”說話之人正是今年都試的榜眼李凝常,如今已被右遷為禮部左侍郎。


  一旁的國子監祭酒楊燕南開口道,“是啊,宋大人,有何事你但言無妨,下官定站在你之列。”他轉而看了眼一直不語的莫子楚,“是不是啊莫大人?”


  此時的莫子楚正任太常寺少卿,為正四品。


  他聞言落盞,望向楊燕南的目光漸漸泛起柔和的暖意,忽唇角又淡淡勾起,緩若清風般一笑,未說一句話。


  來者還有當初都試中的交好,約有七八人,其中有還在翰林院者,但大多已升遷在京都皇宮各部,分布甚廣。


  宋墨殊笑了笑,自案前站起來,徐徐踱了數步,緩緩而道,“不知各位大人可知最近發生的後宮之事?”


  “後宮?!”李凝常略有吃驚,沒想到宋墨殊尋來各位是為了此事。


  近日,後宮確是動亂未平,但當今皇上早已在帝宇殿上暗指了各位大臣,勿要參與之事。此時宋墨殊既然言出,莫非想要插手不成?!

  “此事各位大人皆知,後宮不過是皇上的家事,莫非宋大人還想管?!”


  李凝常看了眼說話之人,正是楊燕南,情緒冷淡的眼中出現一絲激賞。果然這點他也想到,看來不隻是一個單純的酒鬼。他想了片刻,再看莫子楚,依舊不言不語,確實,他能夠來此就是不錯了,不會如楊燕南一般高調非常。


  宋墨殊麵上含笑,眼中卻有一抹嗜血的怒氣逐漸升騰,“家事?!或許當初真是家事,那如今想必早已波及各位了。昨日自宮中傳出消息,在後宮發生了一件命案,你們知不知?”


  “命案?!”李凝常盯著宋墨殊,目光炯炯攝人,“前些時候後宮發生的幾起命案,皇上都未動用刑部的力量,對外麵道是在後宮皇後獨大,讓她自行解決,但之後就不了了之了。本以為可以安生幾日,怎昨日又有一起?!”


  其中一位大人歎了一聲,道,“下官也聽說此事了,傳言是皇後和煙貴妃之間的爭鬥,至於因何緣由還不知,皇上至今未讓刑部插手,但有人道皇上已暗中交與青衣樓查究,不過誰都不知為何皇上在皇宮做事也如此隱秘了。”


  隨著這話,莫子楚深眸微細,便泛出陰寒與森冷,“如今朝野上下已隨著後宮妃嬪分勢,明麵上是後宮亂鬥,其實根源還在群臣之間。皇後娘娘素來低調無爭,天下人皆知,自然無人敢去依附。煙貴妃當初本就是皇上的妾,父親便是當朝正二品左都禦史煙珩,定有諸多大臣交好。兩麵兵戈相見,皇後不利啊。”


  隨著他的逐步解析,眾人漸漸豁然。楊燕南暗歎了片刻,隨之一笑,“莫大人,想不到你一直不發表觀點,一旦言出,便直指咽喉。令下官著實佩服!”


  莫子楚的目光異樣平定,他仿佛隻看著對方眼睛,卻叫人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在他眼中,清淡後是無從捉摸的深邃。“楊大人言重了。”他轉而看向宋墨殊,“宋大人,不知你意如何?”


  宋墨殊聞他一言,眼中的寂寞與清冷,似將這一天的冰寒都斂入,帶著深思與幾不可覺的悵然,輕輕投向遠方。


  莫子楚所言不錯,字字珠璣,確中了此事根本。如此看來自己的擔憂並非虛無,而且如今最為重要的事情。此事不可再等下去了,為了那個女子,自己一切都可以去做,不論生死。


  “進宮麵聖!”


  “啊?!”除了莫子楚之外,在座的眾位大人全瞠目結舌。不過其中緣由還是由李凝常道出,“宋大人,皇上前幾日已下過令不準大臣參與後宮。想來皇上應已察覺後宮妃嬪同大臣串通一事,宋大人此時鋌而走險,不是去送死麽?”


  “是啊,是啊……”


  莫子楚則不同他們,待喧聲下去,詢宋墨殊道,“宋大人,你有何辦法?但言無妨,下官願意傾耳聞之。”


  “可是,莫大人……”楊燕南正想阻攔一齊搗亂的莫子楚,卻被李凝常抬手打斷,“楊大人,本官相信宋大人和莫大人,先聽聽他們何種想法也無妨。”


  楊燕南深蹙了眉,臉上略有擔憂。他知道此事有可能觸怒龍顏,如此鋌而走險,實不是良策。


  宋墨殊伸出衣袖的手略微一緊,唇邊卻勾起抹笑,細起眼眸,“眾位大人,本官請各位來此,是想請各位幫忙。本官已遣人暗中去皇宮調查,後才得知昨日後宮命案的一些內幕。所死之人是鳳闕宮的一位宮女,因一些糾葛死在煙妃的披香殿。不過大多事情還無法弄清,本官隻懷疑一點,那便是,皇上……”


  說到此,宋墨殊故意停頓一下,不知自那裏取來的一盤棋盒,從中拿出一顆白色棋子,示意了眾人。


  在場眾人又是一陣嘩然,震驚間已顧不得禮數,不能置信地落目在宋墨殊的身上,不料卻見宋墨殊波瀾不驚的眸中如冰刃般掃過,一現即逝。


  “怎麽可能?!”


  此時,竟連莫子楚皆眸色一動,不過瞬間他的唇角卻勾出孤傲的笑,如那劍鋒,無比堅冷。他似理清了其中頭緒,看上去很釋然。


  宋墨殊不解地注視著唯獨不驚的莫子楚,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臉上神色由薄怒逐漸轉為一種異樣的凝重,“不知莫大人,因何事發笑?!”


  莫子楚搖了搖首,淺淺笑意不退,“宋大人,你知我知。”他端起茶盞,不以為忤,目光在他的眸中一帶,清雋的臉上是淡淡的輕鬆。


  宋墨殊眼中隱有一絲深思的痕跡,眉梢弧度尚未揚起便蹙攏,“你是何時知道的,你又怎麽能知道?!”


  “起初隻是猜忌,不過現在看來,本官便豁然開朗了。”


  宋墨殊看著眼前和往日略有不同的莫子楚,報以清湛的微笑。可以在一個人麵前不必顧慮和遮掩,包括一切情緒的起伏,是件令人愉悅的事情。


  他不由希望能一直這樣下去,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每一個春夏秋冬日升月落都不會改變,有這樣一個知己,便也知足。


  李凝常抬眼看去,卻見宋墨殊已抿茶不語,眼神卻依然在和莫子楚交流著什麽,神情清淡目不斜視,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銳的線條,看起來異常鮮明。他似乎有意用這種方式阻隔他二人獨自思想的空間,提醒他或者亦有些複雜的意味,要將心思收攏至他處。


  看來,他們確是兩位與眾不同的人物。生在此時,對他們來說,不知究竟是責難,還是惺惺相惜。


  “如此便罷,明日本官要進宮麵聖,隻求諸位大人勿要衝動隨行,如若出不來,莫要像當初一樣,冒犯聖上才是。”


  楊燕南明顯麵有不悅,略有憤憤道,“宋大人,你這樣說是何意?!莫非是認為我等無種,怕你連累不成?!下官不知其他大人心中何意,總之我楊燕南倒是不管這些,明日麵聖,算下官一個!”


  其他大人紛紛迎合,“對啊,宋大人,你如此便不講究了吧?……”


  此時不語的卻餘李凝常,莫子楚二人。莫子楚不語再正常不過,但李凝常也啞了口,不知他到底在思忖著何種對策。


  宋墨殊瞬目輕歎,“今日本官要請諸位大人來此,並且如實相告,不過本官不相信各位對皇上的衷心,以及有無膽量。隻因此事非同小可,既關乎後宮,亦介及整個皇宮,乃至京都的文武百官。本官雖任職一有名無實的官位,隻求可以勸解皇上,勿要讓後宮爭鬥擴巨,還天下一個太平,便也死而無憾。況且,本官隻是前去上覲,皇上通情達理,理當準了我等之意。”他頓了一頓,眼神掃過在座的諸位,那雙眼睛潛靜中微微的清銳透入心間,“諸位大人,本官銘記上次的恩情,故此次若真的有事,隻請各位大人勿再牽連。”


  他直立起身子,對準眾人,淺笑道,“各位,來,若真的看得起本官,便同本官同飲一杯,如何?”


  眾人正覷間,隻聞突然“咚”的一聲,瞬間跌在濃濃寧謐中。眾大人紛紛詫異,循聲看去,見楊燕南正緊緊手握茶盞,麵色燃燒著怒氣。


  “宋大人,這茶下官不能喝,也不會喝,因你不把我楊燕南當做朋友!你已是八府巡按,你的酒,我一個小小祭酒喝不起!”


  語剛落罷,楊燕南猛地立起,拂袖離去。身後還飄蕩著不絕的喚聲,“楊大人,楊大人……”


  李凝常木然立了片刻,身上緊著的一股無奈緩緩散遍,出聲歎道,“哎,這個楊燕南,果然還一如當年,這般衝動。”


  莫子楚凝滯片刻,稍後對佇立無言的宋墨殊道,“宋大人,楊大人那裏您莫要放在心上,我等會去勸解。依下官之見,明日大人還是莫要進宮的為好。至於為何,想必不用下官說透。如此,下官便不在這裏多留了,先行告退。”


  說著,莫子楚一個拱手的姿勢,隨之瞥了眼李凝常,也離去了。正在眾人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模糊之時,宋墨殊道,“諸位大人,你們何意?”


  李凝常自見莫子楚離去那一瞬開始,便知了莫子楚的選擇。他略略停留,終於下了決定,“宋大人,下官無他想法,隻希望大人想好萬全之策,再行之,如若宋大人有恙,下官定是不會不管的。請大人留步,下官先行告退!”


  此時,眾人才醒過身來,紛紛表示離去。


  轉眼之間,整個廳堂已餘下宋墨殊一人。


  宋墨殊笑了笑,不知思忖了多久,終於舉步向廳門走去。他的頭發隨風輕輕的拂動,映在天空傾下的光澤裏,似張開了一張柔柔的絲網,轉眼與那黑瞳融為一體沉沒在他幽深眼底,無聲無息。


  明日一早,還未到早朝時分,宮門便開了。門外有一輛錦轎悠悠停下,裏麵出來一人,正身著黑色朝服,若全身鋪上了一層暗青色的晨曦。


  他隨著太監侍衛的引從,不多會便立在了桃夭閣的門前。兩側守衛讓他稍作等候,先進去通報一聲。


  他探頭望向殿內,隻見宮幔遙遙,深不見底,無端令人覺得壓抑和不安。雖自己原本同他形同陌路,但前些日子被他一道旨意便升了遷,看來應是冰釋前嫌的征兆。莫非他這樣一位傲然的皇帝,還能做到這等大度不成?!

  他近日素聞皇上終日在此行歡作樂,雖早朝不輟,但明顯麵不由衷。看他幾近頹然的模樣,後宮的事情便不可能這麽簡單!


  “皇上有旨,宣八府巡按宋墨殊覲見!”隨著一聲尖銳的長聲,宋墨殊慢慢醒神,見那位侍衛出來了,眼神示意他,看上去應是萬加謹慎的含意。


  他一笑,沒有多言,便舉步進了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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