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白芯蕊緊握雙拳,眼裏竄動著的瀕臨爆發的狂怒火焰幾乎快將麵前的一切撕碎,深深的仇恨鋪天蓋地的席卷過來,她隻覺得全身每一根骨頭全都喀喀作響,好象寸斷一樣的劇痛。


  百感交集頓時翻上心頭,本來重負釋然的輕鬆卻被一股酸楚狠狠揉過,碎成了暗啞的苦澀扼在喉間。


  如今她的心裏不隻有傷悲,更多的是隱忍著的憤怒。他為何要這樣對她?!他變了,變得太多。原先的一切都不再了,承諾,純真,夢想……


  可她還癡癡相信著,無數次安慰自己的那麽理由。原來最呆傻的不是別人,而隻有她一人!

  閩皓揚再一舉盞,抬眸之時,正碰上殿門前那雙深黑得望不見底蘊的眼眸。他明顯的愣住了,連手中舉起的杯盞都凝滯在了半空之中。


  見閩皓揚如此舉動,在場的眾人皆僵住了,連琵琶聲都靜止下來,四周頓時靜的落針可聞。


  白芯蕊身後的一位侍衛見狀,也不顧了生死,直接繞過絲毫不移的白芯蕊,拱手在閩皓揚麵前,“回皇上,屬下告訴了娘娘,可娘娘……”


  閩皓揚一抬手抑製了他繼續說下去,雙眸燃出的迷亂火焰凝固成冰,既而支離破碎。不過他盡量壓著,在麵上卻呈現的不以為然。


  而白芯蕊側過頭,並不說話,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內燃燒著濃濃的恨意,那時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眼神。


  就在她佇立在門前看到門內的一切時,說不清的多種感覺湧上了心頭,那種久違的血液湧上腦門的感覺,那種渾身無處不感受到劇烈心跳的感覺,那種眼眸想要凝視想要將他的麵容深深刻進記憶力卻又始終走不進心底的感覺。


  夜風冰涼,吹散她的頭發,她感覺到風吹過發梢的清寂,感覺到風劃過麵頰的絲絲疼痛。


  金黃色的衣衫,沉穩大方卻透出凝重。


  深黑色的眼睛,平靜溫潤卻泛著篤定。


  白芯蕊嘴角一揚,不知自己現在的表情到底是笑還是哭。她真的心碎了,原來最狠絕的還是他,即使到了此時,他都無動於衷。


  閣內正坐著的兩名妃子皆詫異地立起,但正中的閩皓揚卻沒有動身子。


  他逆光望過去,隻覺得那黑色的星眸格外刺眼,被灼燒的刺痛由眼睛一直傳入心裏,化作一團棉絮,堵住心口,呼吸也因此變得沉重起來。


  白芯蕊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用從未有過的堅定,顫抖的聲音喊出了那一直縈繞心間的聲音,“請皇上恕罪,臣妾告退!”


  然後,她沒等閩皓揚再說話,也不管他是拒絕還是同意,轉身就離開了桃夭閣。她帶來的人還在門外等候,一見到主子,立即隨了上去。


  到最後,閩皓揚還是一句話也未說,連身子都未移動半分。殿內所有的人皆不敢出聲,靜觀其變。


  那兩位妃子不坐也不動,隻是守在琵琶旁邊立著,不時用餘光打量了彼此一眼,除了無奈的凝重,便是互相的藐視。


  過了會,閩皓揚的手指突然一動,繼而一仰麵,杯盞中的殘酒瞬間入了口。“你們怎麽了?兩位愛妃,再來一曲,繼續!”


  那兩名妃子重新坐下,盡管已無心彈奏,但隻得聽從了皇上的旨意。


  那兩人微微頷首一示意,青鎖的五指在琵琶上輕輕一點,按出了一個滑音。已退在兩側的舞姬猶如迎風擺柳一般纖腰一折,紅裙下的蓮足順著琵琶那低低低吟的弦音而不住交換,在那一盞盞閃爍著玉光的碗底來回輕點,一段讓人匪夷所思的樂舞又重新開始……


  鳳闕宮。


  正在宮門前守衛的長孫常宇見白芯蕊氣呼呼地回來,不由有所驚然。待白芯蕊到了門口,他上前隻一拱手,未再言語。


  而白芯蕊卻沒有理會他,徑直進了宮門。她身後緊隨而來的顏兒正想跟著,卻被什麽東西一把抓住。她一回眸,見是長孫常宇。


  “顏兒姑娘,你先不要走。可否告訴本將軍,娘娘這是怎麽了?”長孫常宇蹙眉看著顏兒,卻見她雙頰微紅,才瞬間察覺了異樣,連忙鬆開了手指。


  顏兒依舊一味垂著眸,緊緊咬著嘴唇,細細輕語,“剛才娘娘去尋皇上,但皇上不肯見娘娘。但後來娘娘闖進殿內,見皇上正在喝酒,還有兩位娘娘在身邊陪著,所以娘娘什麽都未說,就跑了回來。”她的語氣越來越低沉,仿佛因白芯蕊受委屈,連方才被男子觸碰的事情都忘記了。


  長孫常宇轉了轉眼珠,眼中陰鷙一閃,但在顏兒麵前佯裝出一抹笑,“剛才冒犯顏兒姑娘了,請姑娘恕罪。”


  顏兒剛忘記又重新想起,俏麵微紅,那抹輕霞般的浮暈讓本就清秀的她看起來多了種嬌媚的韻致。她沒有說話,除了兒時的父親,以及與宮內的一些太監打趣的玩鬧,至今還不曾跟一位男子碰過。


  那種感覺,若清淩淩的水花淌過,繼而在全身蔓延開來。


  “顏兒姑娘,你先去看看娘娘吧,不要傷及了娘娘的身體才是。”


  顏兒深深一福,“是,將軍。”


  直至顏兒消失在宮門遠處,長孫常宇才變換了一副神態。他在守衛耳邊吩咐幾幾句,便匆匆離了鳳闕宮。


  秋意盎然的宮殿上空飄灑著毛毛細雨,一叢叢的萱草被衝刷的晶瑩剔透,院中的丹桂和將要凋謝的白菊都在雨水的滋潤下呈現出一片嬌之。


  彌漫著淡淡龍涎香的殿裏,一女子正認真地看著什麽,她微微仰著頭,頸部與頭部勾勒出的曲線,似乎飄溢著一種妙不可言的風情,纖細的手指正拈著片片茶葉,在不經意的轉動著。


  而在他的身前,一位優雅的男子正立著,一臉肅穆的望著他。


  “娘娘,你看屬下的建議如何?”說話的是男子,再看其麵容,原來是長孫常宇。而他對麵正坐之人,竟是雲霓裳。


  雲霓裳正抿著清茶,一臉悠然自得,她白皙的膚上慢慢滲出一種鮮得好象快要從肌膚裏滴出來的嫵媚,在淡淡的光芒下,高貴而優雅,這兩種氣質交織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諧。


  “本宮為何要相信你,你原本不是跟隨著皇後娘娘麽?莫非你不知我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本宮不知你們的關係?”


  長孫常宇唇角一揚,“娘娘,屬下知道您不信屬下的忠心,也不乞求娘娘可以信任,但屬下可以幫貴妃娘娘完成一直困擾著娘娘的事。”


  雲霓裳一愣,“你能幫本宮?!”


  “必然。”長孫常宇表情自然,眉宇間那一抹深雋的自信,仿佛進退盡在手掌之間,“屬下知道皇上近日一直留在桃夭閣,根本未曾來過至春宮,難道娘娘不念皇上麽?還是娘娘不恨?!”


  雲霓裳聞言有所觸動,盡管他是來談條件的,但確是如此,皇上已是許久不曾來這裏看過自己,更不必說陪自己了。她當然是有怨的,對皇上,而恨,是對包括白芯蕊在內對峙著的妃嬪。


  “你能怎麽做?!”雲霓裳探尋的目光觸及在他眸中,想尋出想知的一些答案。輪到底,她還是心有戒備,畢竟長孫常宇現在是白芯蕊的人。


  “隻要貴妃娘娘能給屬下創造機會接近皇上,屬下自然幫娘娘鏟除異己,不論是後宮的哪位娘娘。明人不說暗話,屬下知道,娘娘一直不滿一些妃子,而這些必定需要屬下的力量。”


  “你為何要接近皇上?”雲霓裳略有不解,即使她心思靈細,還是無法猜透他的意思,“你自進宮來不是一直在清心殿麽,後去了鳳闕宮,怎又想著回去皇上身邊了?”


  長孫常宇心裏不停轉著念頭,臉上卻是絲毫也沒有表現出來,因為他知道,如果被這個隻看出一點端倪的話,這個計劃就會徹底泡湯。


  “屬下自有屬下的事情要做,但對娘娘來說,不會是壞事。隻要娘娘答應讓屬下接近皇上,娘娘想鏟除誰人,定不在話下。”


  雲霓裳心中還是無法不遲疑,長孫常宇來交換的條件是幫助自己鏟除一些後宮小醜,莫非是白芯蕊用計來讓他反叛,而用這種辦法試探自己?或許他表麵上是投入自己的陣營,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暗中說不定是給白芯蕊鋪路,來同時施罪於自己。這種事情不無可能,畢竟白芯蕊如今進退兩難,皇上不但不幫她,而且推脫掉了後宮的一切,甚至還有皇宮的朝事。


  這個長孫常宇,是不久前詔令侍衛之時剛剛進入宮中的人,背景不明,而且能力超群,剛進了宮不久便被編入清心殿做了一等侍衛。


  他的能力自不必懷疑,若想鏟除後宮裏一些擋路的妃子,或許真的容易。畢竟他在暗處,且在宮中有自己的一部分人馬,即使真的被皇上怪罪下來,也不會查到處在鳳闕宮的他。


  果然,這一切,他全已想到。這樣的人,一旦交往起來,無法相信。但他的能力,又讓人無法拒絕。


  此事實在是難以決定!

  “娘娘,如何?屬下在此地不可久留,還需回去鳳闕宮,以免讓皇後娘娘起疑。若娘娘答應了屬下的請求,屬下定會暗中幫娘娘,甚至,皇後!”


  “皇後?!”雲霓裳吃驚過後有忐忑稍縱即逝,突然脫口一笑道,“你說這話就不怕本宮立即將你打入大牢?!看來你還真是膽大。”


  “屬下本一個將死之人,能活到此時,已是感激上蒼。若能幫助娘娘鋪平在後宮前進的途,那屬下也算做個件不辜負主子的大事!”


  “你主子?!”雲霓裳越來越吃驚,麵對眼前這個神秘的男人越來越好奇。她總感覺之前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個人,隻是一時想不起來了。


  “娘娘不必擔心,過去的屬下已死了,而現在的屬下,隻求一死。”


  雲霓裳看著長孫常宇過於嚴肅的表情,不由“撲哧”一笑,“將軍,你可真會說笑。本宮會考慮的,將軍請回吧,鳳闕宮的人不止在鳳闕宮。”


  長孫常宇思忖著雲霓裳語中深意,淡淡一笑,看來這個女子確實如傳聞中的不簡單,“是,娘娘!”他再一拱手,“那,屬下先行告退,若娘娘想好,讓是至春宮不在至春宮裏的人來通知屬下便是。”


  雲霓裳揚唇一笑,清冷散去,魅惑橫生,“你確是個聰明人,希望以後你會跟著本宮,那本宮便可以在這後宮有些地位了。”


  長孫常宇知道她不過場麵話,她的心又怎會隻在此?她的伎倆,還不足以對自己完全透明,既然敢進來這裏,便早已深入了解了一些。


  “娘娘言重了,請留步,屬下告退!”


  雲霓裳看著他蒼茫遠去的背影,冷笑一聲。看來白芯蕊真的要反擊了,螞蟻隱忍了如此之久,終於要出洞了。


  自從白芯蕊去了桃夭閣再回來一趟後,她便一直悶在鳳闕宮裏不肯出來,也不再管後宮的事情。她每日的事情隻有起榻,用膳,發呆,看花,就寢。


  鳳闕宮裏的人皆是心急火燎,但包括顏兒在內的下人們,都不敢多問什麽。


  長孫常宇也常日不留在鳳闕宮,隻是在白芯蕊下達一些命令時才會回來。沒有他,這裏的守衛不但沒有鬆垮,而且更加森嚴了起來。


  整個後宮,不隻是鳳闕宮,其他宮殿皆處在一片安靜到詭異的環境中。


  不知暗中有何人牽涉,雲霓裳,煙凝兒等幾個數得著的後宮頭目,彼此之間互相猜忌,而她們,已通通將目標鎖定到了白心蕊頭上。


  盡管白芯蕊近日來已是相當低調,但她肩上的麻煩可不輕鬆。後宮妃子之間蓄勢待發,隻候一個導火索,繼而一切土崩瓦解。


  匆匆之間,白心蕊已經懷孕三個月,而後宮不止是她一人腹懷龍子,幾個妃子已先那些嬪妃一步也有了孩子。


  朝堂之上,群臣開始上奏,催促皇上立太子人選。可後來皇上不曾作答,誰知,全因這一點,後宮又一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這日,一個外宮的宮女突然闖進鳳闕宮,不顧宮門前的侍衛們的阻攔,一意要進殿麵見皇後白芯蕊。


  當時,正值入夜,白芯蕊這個時刻還不曾就寢,正在裏殿內整理妝容。忽聞殿門外吵鬧的聲響,便令身後的顏兒去一探究竟。


  顏兒出去一趟,再次回來之時,將外麵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白芯蕊。而白芯蕊當下就起立,出了殿門。


  她來到殿門前,正見眾位侍衛正欲將那名鬧事的宮女帶到別處發落。她蹙緊了眉,厲聲一喝,“住手!”


  侍衛們停下,鬆開了抓著那宮女的手臂,任她向著白芯蕊跑了過來,趨了前“噗通”一聲跪地。“奴婢參見娘娘。”語調帶著哽咽,似受了巨大的委屈。


  白芯蕊用一股可憐的眼神看著她,安慰道,“無事了,你是哪個宮裏的?”


  那宮女哽咽啜泣著,那淚水仍撲簌簌地往下落,似乎永無枯竭之日,“回娘娘,奴婢來自襲娘娘的棲梧宮。我家娘娘,娘娘她……”


  白芯蕊臉色一變,“你家娘娘如何了?”


  她腦海中思考著這個宮殿的名字,棲梧宮?來了皇宮這麽久,還不知有這個宮殿,至於那個什麽襲娘娘,根本一無所聞。


  “娘娘,她要上吊自殺。”


  “什麽?!”白芯蕊訝異地看向那位已成淚人宮女,眼中燈火似有風過,明滅不定,“你家娘娘怎會自殺?”


  “皇後娘娘,奴婢所言是真的,想來想去不知該尋誰,又不敢去驚動皇上,所以來這裏請娘娘去解救我家娘娘。”


  白芯蕊沒有一絲遲疑,命周圍的侍衛拉起她,“立刻走!”


  那位宮女前麵帶路,白芯蕊坐在鳳輦中,幾名侍衛緊隨其後。沒多長時間,一行人便到了棲梧宮的門前。


  白芯蕊出了輦車,見宮門前已亂作一團。來往之人不絕,不過看樣子,都是這個宮內的侍衛,宮女太監等人。看來,事發緊急,外人還不知此事。


  這時忽聽殿前內侍亮聲稟道,“皇後娘娘駕到!”


  “參見皇後娘娘!”


  白芯蕊妝容端肅,在幾名女官的隨侍下沿著白石禦道步入棲梧宮。她環視了眼四周,側首看過殿前卻無人守著,隻有殿門外動亂,殿內卻一片安謐。


  莫名地,她心中有種道不出的異樣感覺,但卻不知錯在哪裏。


  白芯蕊進了殿內,正見有一群人兩側恭立,而榻上坐有一女子,全身被錦衾緊緊裹著,看上去麵容極為憔悴。


  那女子見到白芯蕊,眼底微微揚起一陣波瀾,似笑非笑,詭異非常,但她表現出來的卻是剛上吊被解救下來的無力感。


  她正要下榻的時候,卻被一股聲音製止住,“妹妹,你先不要動。”


  白芯蕊上前扶住她柔弱的肩膀,感覺的到她的身子正在顫顫發抖。她心底升騰出一絲憐惜,詢道,“妹妹,怎麽這麽傻?”


  那女子並不說話,眼睛緊緊看著地麵,突然看見幾個被燈燭拉長的人影漸漸行進。她莫名笑了,笑的陰鷙,讓人全身寒戰。


  “臣妾說呢,原來是皇後娘娘!”


  白芯蕊聞聲回眸,見到那幾張麵孔的一瞬,全身僵住。她猛地起身,眸心清寂的色澤無聲沉下,仿佛整個寒秋的深涼都斂在了其中,“你們也知道了?!”


  來人有三人,分別是皇貴妃雲霓裳,婕妤沈瑤夕,以及婕妤秦煙。除了雲霓裳,另兩人皆是近日深受皇上寵幸的妃子。


  雲霓裳笑了笑,“皇後娘娘,他們說的時候臣妾還不信,想不到你竟然親自動手了,是要殺人滅口麽?”


  “你在說什麽?!”


  “還要臣妾說清楚麽?皇後娘娘,臣妾知道,後宮您一人獨大,看不上被皇上一個被皇上臨幸了一夜就丟了的妃子,所以想殺害她以清理後宮麽?”


  白芯蕊愣了片刻,嘴角邊驀地帶上一抹若有若無的澀笑,微眯的雙眼在跳躍的燭光中散發出不明意味的彩。


  “原來這是你們的計,想要嫁禍給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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