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孤獨啊

  總是消沉下去自然不行。知秋想。躊躇是無用的情愫，拖延著腳步而不前進只是浪費時間。困頓擺在那裡，不會隨著主觀意願的如何消失，逃避許久也需要再次面對。


  舊日的和平已經消散，知秋尚未看清新世界的局勢，卻不可否認它已經發生了改變。


  身邊有著歡快的同學跑過去，洋溢著屬於這個年紀的青春氣息。他驚覺自己也曾屬於其中的一部分，如同在都市廢墟之上依舊歡快歌唱的歌女，時代的興亡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他平日也是其中的一員，甚至換做昨天，還是和同樣賴床懶鬼的舍友們一起弄到最晚的時刻起床，踏著上課的鈴聲拿著一個包子跑進教室，一天復一天的馬虎而悠閑的日子。


  現在卻怎麼都提不起那份心情，就連最喜歡的賴床都提不起了興趣。當他意識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極其寶貴的時候，無謂浪費時間的行為自然被他脫離了日程。一夕之間少年已經完全長大了，拋棄餓了昨日的幼稚，以尚不成熟的頭腦吃力地將所有的脈絡理清楚，並且想出解決的辦法。


  所以今天他才獨自一人漫步在上學的道路上。過往的同學有人會對他報以微笑，有人則風也似的跑過他的身邊。就算是無可替代的家人們，同樣也有比較級別的親近的。毫無疑問關係最好的便是每個人自己的舍友，其他的人自然也有著深厚的情誼，終究關係要差那麼一點兒。


  他們並不是值得託付秘密的對象……知秋深深地知道這一個問題。


  真相有時候也是一種無可逃避的責任，看著自己懵懂的同學，知秋總是不忍心將這份純真輕易地破壞。一想到之前還無憂無慮的生活陡然間要背負如此重大的責任，知秋不確定是所有人都有著自己堅強的信念。


  沒有計劃的話，只會造成混亂的慌亂。


  他對著朝自己點頭的同學們報以微笑，殊不知在他假裝的微笑面具之下，已經出現了細細的裂痕。


  無人知曉。大家都陶醉在當前的樸實生活之下，甚至對自己被規定的未來有著虛幻的認知，充實的現在，飽滿的未來，宛如涓涓的溪流磨平了礁石的稜角。學會了理所當然的圓滑，對看似平淡的日常隱藏的異常無從發覺。


  屍鬼們營造的甜蜜陷阱。


  它們懂得如何運用最低廉的成本，營造如同藥物一般的成癮味道，運用溫水慢慢地亨煮的話，獵物自然少有反抗的動作。


  它們想吃掉我們啊……


  知秋回想起石壇之上的殘破人體，簡直就是堆積在案板上的肉。怪物們猩紅的雙眼，觀察自己的時候並不是直視著他的臉……而是視線在自己身體的各處遊走。給他的訊息便是自己真正的面容還沒有身體來的重要。屍鬼想要吞噬的是他的血肉，便是那隻龐大的怪物也不免如此，同樣猩紅的雙眸便代表它們根本就是同一個物種。


  人類是被圈養在柵欄裡面的牲畜。


  知秋很多次幻想過牆壁之外的世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草原，師兄師姐們會守著一群白燦燦的羊群等著他們的到來。就算做一位窮苦的牧民也不錯，窮苦是一直以來都品嘗的生活味道。只要大家能夠在一起。


  然而這真的是一片放牧的草原，只是羊圈的柵欄變成了圍牆，飼養的牲畜變成了他們自己而已。它們給予溫飽房屋，甚至教導他們知識，索求的是他們身上的血肉。


  這種事情……要如何和自己的同學訴說？


  暫時只能夠兜在自己心裡罷了。


  知秋繼續在上學的坡道上行走著，兩旁是生長繁茂的大樹，清晨的眼光斑駁地從樹葉的間隙灑下來，少年低著頭行走，腳步不經意踩在發光的間隙上，下一步依舊如此。在不經意之間他以光影間隙踏過的數量來衡量自己步伐的長度，卻發現自己的步伐變得越來越小。


  抬起頭，卻發現是道路在逐漸地拉長。


  原本行走於身邊的同學們到了遙遠的彼端，原本搖曳在頭頂的樹冠高聳直達天穹，原本和煦的眼光拉伸延長，變成了曲折灰暗的物質。


  他想著試著跑幾步，但他也知道即便奮力狂奔，自己和熟悉的事物之間的距離終究無法填補了。


  知秋覺得他反倒像一個異類，堂堂地行走在異族之間。


  孤獨啊……溫暖的晨陽照耀著，依舊有著一股的寒意從某處出現覆蓋於知秋的脊樑上。這是保守秘密者所需要承受的代價，它就像晴空的暴風雨來的迅捷兇猛，尚未來得及預防便已經被席捲吞噬。


  道路延伸地越來越長，終究整個世界都會剩下自己獨自一人，以及蟄伏在暗處靜靜窺伺著自己的怪物。很多事情，經歷時大部分的勇氣由滿腔的恐懼轉換而來，奮戰時是一位英雄的戰士。之後在自己安靜時刻獨自思考，才會發現那一幕幕的細節竟是恐怖如斯。


  在今天他從未嘗受孤獨的滋味。


  不過他已經做好了覺悟。


  知秋輕微地顫抖著，內心中其實還是想要大聲尖叫，花費體力無目的逃跑的，都被他硬生生地壓了下去。他懷著堅定踏出了下一步，知道在現實世界中他依舊是平常地踏出一步。現實還得繼續。


  孤獨的苦楚如風伴隨身邊，更像是纏繞在他身上的一個詛咒。


  有腳步從遠方傳來。


  小跑的踏步聲響彷彿叢林的小鹿奔跑踩踏在泥土上的聲音，富有節奏感。而那雙筆直的腿也像小鹿一般纖細有力。有清爽的黑色髮絲順著風勢被帶在身後，沿途播撒下了數不盡的清香風息。她是最有氣勢的一個人，知秋一路上所見識到的最有青春激情的同學都比之不及，當她經過身邊，無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地帶上微笑，駐足觀望。


  當她發現前方的少年時，櫻紅的嘴唇帶上了一絲狡黠的弧度。於是她敏捷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步伐，大腿彎成絕妙的優美弧度，躡手躡腳地接近知秋的後面。


  她既然能夠活力十足地奔跑，自然也能悄無聲息地接近。


  那果真沒有一點兒聲響。靜默地便像匍匐在草叢的小鹿。那也是她的驕傲之一，很多次都得以惡作劇成功，很多次都足以讓少年嚇一跳……然後很多次，都能夠理所當然地接近少年身邊，堂堂正正地和他有身體的接觸。


  過了一定的年紀的少女，總不願意坦蕩地面對一些事情，唯有用其他的行動來掩飾內心的波動，朦朧的情感，沒搞得懂，但也理解甚深。


  如同很多次做過的那樣，少女以夜鶯啼叫的悅耳嗓音呼喚少年的名字，同時手掌拍擊在少年的腹部。


  「嘿，知秋！」


  那麼多次那樣，少年這次也被嚇了一跳。


  或許對於少女來說是是平常的一次行為，殊不知這次的意義對知秋來說截然不同。


  多年之後也依舊會想起來，遙遠的道路瞬間被拉近，眼光的斑駁光影重新映照在了身上，和煦的陽光恍如少女的手掌一般溫熱，孤獨的寒冷似昨日夢幻消失不見。


  那是對自己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