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責難
女孩的聲音隔著遠遠傳來。知秋哪怕面對食人鬼都不曾動搖的表情，此刻卻變化得異常明顯。
總會有那麼一兩個讓自己無可奈何的人，似乎長久以來的矜持都化為虛幻，雙方之間只有最誠摯的情感，雖是兩人，卻為一體。
楚纖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快速朝著知秋接近過來。少女的身影靈活得宛如蝴蝶，輕巧地從巨人的肩膀躍下，穩穩噹噹地踩在樹枝上，擎著藤條便向這邊晃蕩過來了。
張開雙臂，篤定知秋會接住她的樣子，抿著嘴唇撲了過來。
知秋連驚呼都來不及，急忙調整著自己的姿勢，順著楚纖的動作將女孩兒擁入懷中。
溫暖的身子充盈了知秋的整個感官，猶如帶著香氣的棉花散發著太陽的熾熱輕柔地擁簇自己。但那終究是鮮活的身體，微微硬度的骨頭帶著奔騰的血液流淌在懷中，知秋接住女孩，小心翼翼的態度彷彿不是在解除做出危險動作的熊孩子，更像是將整個世界的珍寶擁在懷中。
「笨蛋！」一直以來都對楚纖好脾氣的少年此時也掩藏不住自己的憤怒，「你在做什麼傻事？！」
知秋自己方才所做的事情更加兇險，他在食人鬼的拳頭之下左右支絀，一個不留神之間便是危及性命的情況。拳頭呼嘯而來，光是中指的長度都和知秋相當，如許危險依舊毫無懼色。
他卻對女孩稍顯冒險的舉動后怕不已。看著楚纖高高站在枝椏上面，看著她動作靈巧地上下翻飛，生怕她一個不留神失足落下。少年的一顆心臟都懸在了喉嚨之處，隨著確實地感受到了女孩的軀體，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怒氣也掩藏不住地爆發出來。
這或許是這麼多年來知秋對楚纖說過的最嚴厲的話語了。常年的磨合培養了他們絕對的默契，但還是不同的兩人，分歧在所難免。
如同日常中和藹的家長對犯錯誤的孩童厲聲訓斥，所有的訓誡卻是真誠地為對方著想。因為愛的深刻，所以責備嚴厲。
楚纖什麼都沒有說。
反手緊緊抱住少年的軀體，保持著雙方撲倒的姿勢，將臉蛋深深地埋入了少年的懷中。
「你才是笨蛋……」
細若蚊吶的聲音從胸口處隱隱流出。
知秋忽然感覺胸口一痛，卻是女孩張開銀牙狠狠地咬了上去。細軟的牙齒細細摩擦著胸口的皮肉，產生的疼痛感在懷抱少女渾身如蘊在暖玉地感覺中分外明顯。知秋不知道該喊痛還是沉浸在舒爽中，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少年沒有說什麼，反倒是「施以暴行」的楚纖在動作之間默默流淚。
「知秋，你居然想拋下我。」好久以來，楚纖都不曾直呼少年的名字，常常以「阿秋」的名號來稱呼，聽在他人的耳中，哪怕並不清楚兩人的經歷也能夠察覺到他們的親密感。
再親昵的情侶也有吵架的時候。
「你居然想拋下我。」楚纖原本是想用嚴肅的語氣來質問的，然而嚴肅的態度還沒有撐到第一個字說出來，偽裝出來的堅強都瞬間崩塌。到最後說完，痛楚積蓄在喉嚨中，語氣都是哽咽的。
這並不是輕鬆自在的旅行。他們一開始就知道的。
然而一路上別說是緊張感，兩人的表現實在是輕鬆自在。
見識到了學院中連書本都不會記載的神奇物事，見識到神奇的生物和植物，不會為食物而發愁，就算眼前有敵人的存在，一時半會兒自己的蹤跡還沒有暴露。
一路走來是安逸的，倒是真的會讓人生出遊山玩水的興緻。
但怎麼可能？安逸的現狀建立在錯綜複雜的前提之下，食人鬼沒有理由保留他們的性命，遠在後方的家人在意識中催促著自己前進，而自身原本的身份，也不過是供應血肉的牲畜罷了。
危險的旅途中，真正值得依賴的物事從來不是在背包中稀奇古怪的物事，他們貧窮平凡，僅僅只是擁有彼此而已。
直到知秋悄無聲息地離開，現狀籠罩的陰影如同洪荒古獸兇猛襲來，恐懼地情緒宛如沉重的夜間暴雨，悄無聲息卻又迅捷如雷地降臨下來。
是啊，我什麼都沒有，我只有自己心愛的男孩罷了。楚纖在那個時候想到，恐懼壓迫著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依舊堅強地思考著，最後率領著巨人們衝破大門來到此處。
楚纖也是人中龍鳳，她在學院中的其他學生面前一直保持著超越年齡的成熟，唯有在知秋面前表現得宛如不懂事的撒嬌小女孩。
決斷的能力是隨身而行的武器，無論楚纖走到何方，它都會為其展現自身的鋒芒。
然而一見到知秋的身形，一直以來強撐的堅強如同說謊一般轟然消散，她想流淚就真的流淚了，她想責難便真的責難了，她從未在少年的面前佩戴偽裝的假面，今日如此，以後也依舊如此。
知秋吶吶地愣在原地，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些什麼為好。思考許久之後的結果，只是沉默地加重了手中的力氣，以將少女揉入懷中的氣勢接受著女孩一切的動作。
楚纖毫無保留地暴露出自己的軟弱和惶恐。暖洋洋的水漬浸濕了胸前的衣衫，似乎要透徹過皮膚潛入心臟，讓其接受深切沉痛的拷問。
稍稍一想，知秋自能知曉楚纖的痛楚。
比起現在自己所遭受的「刑罰」，一百倍一千倍的絞痛。或許是當初急於克服險境的急切讓知秋沒有再管多少便做出了決定，現在想來，那時候的決定說不定是錯誤的。
對於需要保護的對象來說，知秋的做法自然是正確的。
但是對於同伴來說，恐怕對方更希望的反而是能夠和自己並肩作戰，以至於危險什麼的反倒不算什麼了。
「對不起。」知秋老老實實地道歉了。
不過事理是如此沒錯，又怎麼能夠讓心愛的女孩兒身處險境？
知秋習慣將危險一力抗下，那是身為王者的孤高和自信。
或許這就是知秋這個男人的秉性了。
兩人以相擁的姿勢在原地維持了一會兒。
楚纖靠著知秋的胸口磨蹭乾淨自己的眼淚，頂著微微發紅的眼睛抬起頭來。
容貌依舊，彷彿並沒有經過方才失態的情緒宣洩，楚纖還是那位堅強，古靈精怪的美麗女孩。
「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