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月季
韻清暫且安頓下來,新的地方,也許會有新的希望。
所幸那些守衛並不進到屋裡來,那院子里就她與那老媽子兩個,倒也清凈。她仔細瞧了這院子,四周靜得出奇,周邊沒有叫賣聲,顯見得離了馬路較遠。這屋子圍牆很高,一應設計古風古樸,約莫是個大園子里的一個偏院,這樣的房子在上海是很少的。韻清搜羅自己的記憶,除了寺廟,不記得有哪裡有這樣古風的園子,不過有些喜歡古風的人會專門辟出塊地來做個園子也是不一定的。
這樣一幢房子,想逃出去,憑她一個女子,只怕不易。
林四一直沒有來,她倒有些盼他來,那老媽子總不說話,她想她是個啞巴,耳朵倒是靈得很,這樣的人,是得不到一點有用的線索的。
那老媽子家務做得不怎麼樣,記得柏言曾說她不是普通人,那應該有些身手。韻清也就不指望她什麼了,家務上,她全都自己做了,那啞巴也來幫忙。只是這做飯方面,她卻不是個行家,那啞巴卻也搖頭。李田玉一日三餐,命人送來,韻清卻嫌煩。才兩人吃飯,非得這樣大動干戈,她甚不習慣。於是她寫了些清單叫那啞巴去而採買,她知道自己出不去,也就不再逞強。
她雖手藝不佳,卻也餓不死自己。只是閑暇時光,如何打發,每日里在院中坐井觀天,無聊透頂,那些書兒都翻是爛了。於是她就盼著她的李姐姐來,來了就留她到天黑,李田玉總能想出些花樣來折騰,又有一肚子稀奇古怪講給她聽,她很是高興。
院子里有些許空地,她讓啞巴去給她買海棠樹來種,啞巴依了她,只是她種上沒幾天,眼瞧著那小樹苗就枯萎下去,她護著那些葉子,就跟護了自己的眼睛似的。只是她天天的看,時時的看,也沒能留住那最後一片葉子。
她傷心極了,說與李田玉聽,李田玉笑她:「如今三伏天了,你還種樹,可不是種不活嗎?你不如種些冬瓜,到時還有些現成的菜吃。」
韻清笑她:「你真是不識風月,園子里種些菜蔬,不得施肥嗎,到時臭氣薰天,別把自己給薰死了。」
李田玉轉念一想:「那我去尋些好養活的花草來給你養。」說罷她便走了,沒多久就帶來一盆開得正艷的月季。
韻清好奇她怎麼這樣快就尋著花來,便問她哪來的。
那李田玉卻說:「你不曉得,我進來這大門口老瞧見這盆花,早就想順手那什麼來著了,今天你說要養,我便搬了進來。」
韻清曉得她的作風,這點事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但自己卻不願拿人一草一木的,又不好傷了李姐姐面子,便計劃等李姐姐走了再還回去。
韻清瞧瞧天氣:「是啊,現下三伏天了。」她和柏言已經分開了一年了。
她剋制自己不去想他,越不想就越會想,最近柏言總是在她夢中出現,有是她夢見他死了,有時,又夢見他娶了別的女人。她跟李田玉哭訴:「姐姐,你說,柏言是不是真的不管我了?」
換作別人,都會有一番安慰體己,可遇著李田玉卻是另一番風景:「哎,他要是活著,一定會來找你,你卻別在他來找你前先把自己折磨死了。」
韻清傷著心,繼續與她訴說:「可是都一年了,他都沒來找我,他肯定是死了。」說著嗚嗚哭出聲來。
若是其他人定是亂了方寸的,偏李田玉不走尋常路:「他若死了,你就不活了?你要好好地活著,才能替他守寡不是?」
這話一出,本就傷心的韻清更是哇的一聲大哭出來。李田玉這才曉得自己說錯了話,暗怪自己,又見不得她哭,居然撒手就跑了。
那啞巴本見著李田玉出去,便走開了,韻清一向不管她,有她沒她反正都是一個樣兒。這會兒卻突然怒氣沖沖跑進來,見著那盆月季便一把抱了過去,惡狠狠地瞪著陸韻清,韻清被她看得不自在,便問:「這是怎麼了?不就一盆花嗎?若是你養的,你儘管拿去就是了。」
那啞巴一把從腰間取出一支手槍來,對準了陸韻清。
韻清「啊」的一聲叫出來,她到底是女人,又是這樣的兇器對著她,怎麼不是要嚇傻。外頭守衛聽見,跑進來瞧。
只聽一個侍衛叫著:「大姐息怒,這事不能魯莽,等林先生來了再處理吧。」那侍衛不敢離開,支使身邊的那位:「快去請林先生。」說著他自己拔了槍對準了啞巴。
被人用槍指著頭是極不舒服的一件事,韻清為著徐柏言,不止一次想就這麼死去。如今事到臨頭才曉得,自己更不是像自己以為的那樣看淡生死。她明明留戀著生,還寄希望於徐柏言會突然地出現。
林四匆匆趕來,跑來就奪了啞吧的槍,並將她喝退出去。韻清這才鬆了口氣:「不就是拿了盆花嗎,至於要跟我拚命嗎?」
林四不說話,他不知道事情來龍去脈,不能定論,但那盆花他卻是知道的,誰也不能輕易移了它的位置:「你怎麼會到前院去?」
韻清不無埋怨:「我可沒出去,李姐姐怕我一個人孤單,找了盆花來給我養,不想差點搭了我的命。」
林四皺了眉頭:「你要什麼跟啞巴說就好了,這盆花卻不能動的。」
韻清不屑:「這麼寶貝,怎麼不見你們藏起來,卻放在誰都能拿的著的地方。」
林四現在即便有理,也是跟她講不清,他只好出來問啞巴和那倆侍衛。
只聽那啞巴開口道:「林先生,我們是黨國的精英,你卻讓我們在這裡看守你的女人,這事要是讓上面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麼處理你?」
「是嗎?那你儘管去報告,上峰派你們來是協助我的,不是來腰協我的。」
「你知道今天這個女人都幹了什麼?我們擺在門口的暗號居然被她拿走了,差點出了大事。」
「那我倒要問問你們兩位,」林四看向那倆侍衛,「你們是怎麼看的人,我的命令是不許她出那道門半步,那道門到大門有一百多米的距離,她是怎麼出來的?」
那兩人嚇得有點瑟縮,只聽那跟啞巴對峙的說道:「那位吳太太是您允許放進來的,她每次來,夫人都乖乖跟她聊到天黑,我們倆,就抽空打了個盹。」
林四一臉威嚴:「那麼你呢?事發當時你又在哪裡?」他直直在盯著啞巴。
啞吧開始有些慌張,馬上又鎮定下來:「今天是各處分支工作彙報的日子,我也想去聽聽,順便整理情報。」
林四怒吼:「你就這麼想立功?那你怎麼不上前線去?在我這兒,要麼聽我的,要麼給我滾。」
三人立在那裡,低著頭,不再出聲。
林四盤算眼前的人不能再陪在韻清身邊,他自己在日本人那邊也是忙的不可開交,現下最好的辦法是將韻清送走,送去安全的地方,可是他卻鬼使神差的並不想這樣做。他留著她,不是因為喜歡她,他更多的,是想看看徐柏言會不會來救她。如果他來救,那麼說明徐柏言還是有弱點的。如果不來救,那麼他就讓陸韻清看看,自己嫁了個多麼鐵石心腸的男人。
他明知道這樣做沒的意義,但他樂此不彼,這也許是他現在這樣兩面三刀的生活中,唯一的樂趣了。
人手沒有換,因為沒得換。啞巴依舊伺候她,但她卻跟啞吧保持著距離,那日的事,她耿耿於懷,她也不再做啞巴那份飯,她安慰自己:我只是個小女子,沒那麼大肚,該記的仇還是要記。
現在要採買的一切物是全交由那倆侍衛負責,韻清更多的時候是將那啞巴關在屋子外頭。李田玉沒再來過,想來是因為那盆月季。
那李田玉也因著這盆月季被陳醫生給冷落了,她剛嘗著情愛的滋味,又怎麼肯這麼輕易放手。反正她有的是招,不說別的,她的那些看家菜就是最好的武器。
於是陳醫生在醫院的辦公室,每日都會收到美味的午餐。人人都羨慕得要死,只陳醫生不好辯解,一開始還將這些飯菜分給其他同事吃。可他畢竟是個吃貨,又一向自詡美食家,又哪能抵得了這誘惑。於是他就安慰自己:不吃白不吃,吃了也別理她就是。
這李田玉見送了許久飯,人卻還不來,也不說聲謝,終是坐不住了。她又想了一招:你不醫生嗎,讓你給我看病總可以了吧。
裝病的李田玉指是要陳醫生看病,疼死了也要他看。陳醫生只好不情願地接了這個病人。
「你哪兒疼?」
「肚子疼。」
「那應該看內科,我這兒是外科,重新挂號。」
「那我外面疼。」
「外面哪兒啊?」
「外面哪兒都疼。」
「大姐,你知道什麼叫外科不?」
「不知道。」
「就是,哎,打個比方骨折了就得看外科。」
「噢。」
然後就看見李田玉站起身來朝牆上撞去,陳醫生趕緊去攔:「你這是做什麼?」
「找你看病啊?」
「我的好姐姐,你別連累我了,你想怎麼樣我依了你便是。」
「好,今晚來我店裡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