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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流年

  轉眼孩子滿月,徐家並未大肆操辦,只請了梁太太與江軒智來,胡太太送了一份厚禮交梁太太帶來,算是替胡小姐賠禮。梁太太將那沉掂掂的箱子交到韻清手上,韻清沒敢拆開來看,當著人面前拆禮物,總是不禮貌。只是梁太太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這是胡家送來的,是他們為著你牽線拱橋的一番心意,你收下便是領了人家的情,這事也便跟你我沒了干係,收下也是給人家一個安心。」


  她不及細想,招呼客人要緊。


  吃過飯,江軒智早被徐老爺那套虛禮折磨得不勝其煩,便借著送梁太太的借口早早溜了。只剩下一家人,便暢所欲言了,徐老爺因著李氏的功勞,說要收吳奇才為義子,那李氏自然也成了他兒媳,她和韻清便成了妯娌。李氏歡喜不說,提了個要求,那便是韻清答應過她的,要孩子也管她叫娘。


  徐老爺聽了嚇一跳:「這生生父母獨一無二,以後怎麼跟徐生分說。」他轉念一想,「不如過繼到你們名下,收作義子倒也不錯。」他這便算是折了中,兩頭不吃虧。


  李氏哪分得清那些彎彎繞,認準了這孩子非得管她叫娘:「這雖是韻清生的,卻跟我生的也沒一絲差異,守信管阿奇叫什麼我不管,我也不強求,讓他叫我聲大媽媽就好。」


  徐老爺就推起位份來:「按理,守信管阿奇叫叔,怎麼也不該稱你叫大媽媽的。」


  李氏不悅:「難不成管我叫小媽?多難聽,要按輩分,我還是韻清的姐姐呢,這又怎麼算?」


  徐老爺才覺得這上秀才遇著兵了:「真是亂了亂了。」


  李氏卻是半點不肯讓步:「要我說,管它什麼輩不輩分的,叫著順耳就好。」


  韻清卻沒想著當初勸慰李氏的招數,到這會兒會扯出不愉快來,她也是兩頭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徐老爺雖說心有不滿,見兒媳也不立在自己這邊,最終沒說什麼。


  李氏將那些禮物分拆歸檔,只是好奇,這胡太太送來的盒子里,明明只一塊玉佩,怎麼這盒子這般沉重。她與韻清兩個將那盒子仔細檢查,才發覺下頭有個隔層,打開那隔層,是一根根金條子,足有十根。


  李氏大喜過望:「真是發了大財了啊,這胡太太出手真是闊綽。」


  韻清卻思量起一句話來,這胡太太,是要過河拆橋的意思,她吩咐李氏道:「姐姐,你去和江警長說,讓他以後別在來家裡了,我要靜養,有什麼事到你那裡是一樣的。」


  李氏卻沒長這個心眼:「那他是巴不得呢,你不曉得你這公爹多招人煩。」


  韻清聽了一笑而過,這心裡終究不甚痛快。


  日子一天天過去,徐柏言與吳奇才都沒有音訊傳來,徐老爺頂著老臉上軍部去討說法,是死是活,總得給個准信,那頭推三阻四,只說如果軍官陣亡,會在軍部大門外的告示欄貼上訃告。徐老爺終是沒子法子,於是隔個十天半月便來這裡看一次。


  李氏的麵館生意尚可,許伯許媽已經成了店裡頂樑柱,江軒智常帶一幫同事過來捧場,李氏對他改觀不少。他也是春風得意,聽說要跟胡小姐訂婚了,他家裡頭為著他能高攀上這麼一門親事而喜不自勝,聽說自商量了訂婚事宜,他家裡動不動就要放鞭炮,可見對這婚事有多重視。不過他也有些煩惱,自已在這警長的位置上如魚得水,但顯然胡司令更希望他參軍。


  韻清天天在窩裡守著孩子,徐老太太大約覺得以前虧待了她,如今便要十二分在補回來,她吩咐韻清,即便出了月子,也不許吹風碰冷水,非要她養上半年,最不濟也得四個月。那奶媽見天熱些,便將自己的孩子斷了奶,專心伺候守信。韻清感激她,讓她那孩子,喚作阿寶的也與守信一起養著,但凡守信有的,阿寶也必有一份。曹管家夫婦要管著家裡許多人吃喝拉散,自然忙得不可開交,李氏便尋了附近做短工的一個婦人來幫忙,那婦人只白天里來,夜裡仍舊回去,倒也得心應手。


  海棠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轉眼守信長到四歲上,奶媽已經攜了阿寶回去,他沒什麼玩伴,徐老爺便開始教他認字識理,他倒聰明,過目不忘,才兩月,三字經千字文,雖不解其意,倒能背全了。徐老爺樂得直誇她聰明,有乃父風範。


  江軒智自跟胡一菁訂婚後,不久便調去從軍,胡司令一心歷練他,將他調去了前線,江家本是歡天喜地的,一下子如落深淵,本就這一個兒子,不肯送去戰場的,現下他們活生生是敢怒不敢言了。他訂婚四五年來,胡一菁卻一直不肯跟他結婚,只說等哪天抗戰勝利才肯結婚。江軒智一片痴情,自然同意,只是江家,把這胡家給恨了個透。江軒智臨走做了件好事,便是為韻清介紹了個工作,在一個小學里教書。韻清因著生孩子坐了非人的六個月月子,見著能到外頭去,歡喜得不行,一口答應。


  許伯夫婦一向得力,李氏便經常地偷溜回來看她的小守信,她不愛叫守信這名字,私下裡給她起了個小名,叫阿喜。在她看來,自阿喜生下了,這家時便熱鬧多了,天天都有歡聲笑語。她溜回來,自然是送好吃的回來給阿喜。


  阿喜正在寫字,徐老爺親自手把手地教著他,聽得李氏叫他,扔了手裡的筆便奔出來:「大媽媽,我的好大媽媽。」


  李氏一聽他聲音心就化了:「哎喲我的寶貝阿喜,看大媽媽給你帶什麼了吃的來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雞蛋糕。


  阿喜正是嘴饞時候,哪經得住誘惑:「雞蛋糕,是雞蛋糕,大媽媽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徐老爺最煩李氏在他教導守信的時候來打擾,他一臉慍色:「田玉,我這正教得好好的,再說,過不了半小時便要晚飯了,你這個時候讓他吃零嘴,這飯還能好好吃嗎?」


  李氏已經改口,儼然是當家的兒媳,只是她改不掉那頂嘴的習慣:「父親,您也真是的,將阿喜管得這麼嚴,才四歲的孩子,你看看人家,哪個不是在大街上玩呢。」


  徐老爺對自己為這孩子取的名字相當得意,可這些年卻被李氏叫的阿喜給替代了,他很不開心,所以時時刻刻想著要糾正回來:「叫他守信,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阿喜阿喜,這名字一聽說沒文化嗎?。」這李氏什麼都好,就是粗俗了,他將孫子喚回來:「阿喜到爺爺這裡來。」


  李氏差點笑出聲來,卻將阿喜摟得更緊了:「父親,我們那裡都說孩子取個賤名了好養活,我們那還有叫阿貓阿狗的呢。你瞧瞧,這阿喜雖是早產兒,跟著同齡人比,一點也不差吧?」


  吃得津津有味的阿喜突然天真地問道:「什麼是早產兒?」


  李氏正經回答道:「就是啊你比別人早出生兩個月,你生下來的時候啊跟只小老鼠一般大。」她怕他不明白,用手比了個大小。


  這下把阿喜嚇著了:「啊,我是老鼠變的嗎?」


  李氏趕緊否認:「不是,我們阿喜才不是呢!」


  徐老爺恨鐵不成鋼:「哎,慈母多敗兒!」他最恨過分溺愛孩子,柏華便上讓徐老太太寵壞的緣故,出去快八年了,從未回來看望。


  恰巧韻清下學回來,聽得徐老爺最後那句,心下一提:「父親,是阿喜又惹您生氣了?」


  李氏趕緊接話:「倒不是阿喜,父親是生我的氣呢。」


  韻清一瞧阿喜在李氏懷裡吃得歡,也生出一股氣來:「姐姐,你也不能太慣著他了,這天天買零嘴,別教得他將來好吃懶做。」


  李氏見人人噴她,她卻兀自不覺得自己錯在哪裡:「呸,我看你就不是他親媽,阿喜才幾歲呀,你們就逼著他念書識字?別以為他爸不在你們就可以欺侮他,我第一個不肯,阿喜對不?」她一向覺得孩子事情上,沒人正得過她去。


  阿喜自是牆頭草,誰向著他,他便往哪邊倒:「我聽大媽媽的,只大媽媽對我最好。」


  韻清罵道:「你這小滑頭,晚上陪你大媽媽睡去。」她有時候很不解,她自己沉悶,這徐柏言比自己更沉悶,兩人生的孩子怎麼這般油嘴滑舌,能說會道。


  阿喜急道:「媽你也好,你也好。」說著就要掙脫李氏,往韻清懷裡奔去。


  徐老爺大約覺得自己被冷落了不習慣,也湊上一腳:「那明天就讓你大媽媽教你寫字,我也不管了。」


  這小傢伙忙得不亦樂乎:「爺爺你也好,你也好,大家都好。」


  一家子只讓這小滑頭逗得直笑。


  至晚,小傢伙在客廳里與大人們逗樂一會,便與韻清回房裡去睡,這些年,孩子陪她睡是雷打不動的習慣。小傢伙假裝睡著,等韻清息了燈,他便一點點偎到她懷裡來,他輕輕靠近韻清耳邊:「媽,我有個秘密告訴你。」


  韻清耐心跟她聊天:「你才多大呀,就有秘密瞞著我?」


  房裡明明只他們兩個,但阿喜還是壓低了聲音,來突顯他的秘密:「我今天跟爺爺去看那塊告示牌了,沒有徐柏言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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