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陸夕聞言隨即熄了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里：「看來他很疼你們，這樣，挺好的。」
景昕頓了頓，心中經歷百番掙扎才問出口：「那您呢，心裡是否也是疼愛阿希的？」
陸夕笑容立斂「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景昕的十指都掐進了掌心：「沒什麼意思，我只是很想知道，如果您疼愛他，當年又為什麼拋棄他？」
或許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陸夕皺著眉，半響都不說話，而景昕也不急，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等了二十年，不在乎多等這一時半刻。
景昕靜靜的等著，期待著陸夕的回答，可是等了很久，卻只等來一個苦笑。
「這是小希讓你來問我的？」
景昕搖頭：「我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所以他不需要開口。」
「看來你們兄妹感情很好。」陸夕摸摸她的頭，像在哄小孩子，「我跟景鏗，唉，你小小年紀怎麼會懂？陳年舊事，提了也已經沒有意義了。」
陸夕作勢要走，景昕連忙拽住她的手：「您跟大伯之間的往事我無意重提，我只想問您一句，為什麼對阿希這麼絕情，二十年來都對他不聞不問！」
除了那一通不咸不淡的電話……
陸夕立馬紅了眼睛：「我怎麼可能對他不聞不問，每年他生日我都偷偷回來看……」
「陸夕！」
不知道是誰高叫了一聲，陸夕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拉離了景昕數米遠，一個趔趄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里，抬頭一看，居然是何東華。
張晉笙居然也在，這倆人一向以潔身自好自居，從來不沾煙酒的。陸夕剛站穩，不由得先咦了一聲：「你們倆怎麼會來這裡，怎麼，來抓我呀？」
何東華一臉警惕地盯著景昕，回答陸夕的話，聲音卻是溫柔似水：「我什麼時候干涉過你？不過是怕你不懂節制，尼古丁到底對身體不好。對了，這小護士是你們科新來的嗎，看著眼生啊。」
陸夕忙說：「她叫景昕，是小希的堂妹，現在在咱們醫院實習。」
張晉笙立即驚道：「那不就是景鏘的女兒？」
陸夕笑：「對啊，你們兩個不長記性的，估計都不記得了，上次咱們還在食堂一起吃過飯的。」
張晉笙想了想：「是陸彥逗的那個實習小護士吧，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了。不過你們倆怎麼會一起在這裡，陸主任，你可不許教人家小姑娘吸煙啊，小心景鏘來找你算賬。」
陸夕笑罵：「我們是正好遇見的，老不正經的，凈瞎講！」
何東華的視線這才從景昕身上挪開，笑問陸夕：「放鬆完了吧，趕緊回科里，樂悅有事找你，等了半天了。」
「有說是什麼事嗎？」
「沒有，估計電話里講不清楚，跟我也是藏著掖著的，只讓我趕緊找到你，都快哭了。」
「那是得趕緊過去了。」
陸夕轉身就要走，景昕連忙撲上去又拽住了她的白大褂，半片衣角，阻隔了五指指尖與掌心的直接接觸，卻擋不住那絲絲穿心的錐痛。
陸夕回頭，看到她的表情也是嚇了一跳：「你這孩子，好好的怎麼哭了？」
好好的，哪裡是好好的？
景昕的雙手死死地攥緊著陸夕的白大褂，這身衣服，她本來也是可以穿的，只是她卻放棄了。
她放棄了當一名醫生，毅然決然選擇了護理，哪怕差點被肖冉打死，也還是不肯更改志願，只為了更早地回來t市，為了什麼，她一直都很清楚。
她回來t市，從來都不是為了景家希。
她很清楚，這輩子，景家希不過是她的愛而不得。
她回來，只是為了解開一個謎團。
她不是景昕，那麼她是誰？父不詳的私生女？
不，她一直都知道她是誰，所以她才回來了，而她回來，不過是為了溯本求源，然後死心，徹底地離去。
這是她的身世之謎，得像剝洋蔥一樣，一層一層展開，剝到最後，便是她離開的時候。
而現在，是展開的時機么？
阿希……她忽然很捨不得。
景昕的眼中的霧光開始泛濫，沖著那相攜依偎的身影，連語氣都婉轉不了了：「同樣是你的孩子，為什麼獨獨阿希是被拋下的那一個？高高在上的院長夫人，請問你，你的心裡，真的有愛過阿希嗎？」
何東華立即低聲呵斥：「景昕，這是你對長輩說話該有的態度嗎？」
景昕反唇相譏：「那您希望我用什麼樣的態度？」
「你！」
陸夕攔住何東華，輕聲叫了聲他的名字，不許他多說話，眼睛都紅了，頓了頓才對景昕說：「景昕，你知道嗎，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景昕看著一臉警惕，恨不能吃了自己的何東華，不由得嗤笑一聲：「也許吧。」
然後轉身就走，從相反的方向離開，話已至嘴邊，卻還是得生生地咽下去。
張晉笙說，原來這是景鏘的女兒時，其實景昕只想問何東華一句：「何院長，您可知道景鏘的妻子是誰嗎？」
可是她不敢問，她可以替景家希問陸夕為什麼拋棄親生兒子，卻沒有膽量替自己問何東華一句為什麼。
近鄉情怯么？不，她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問什麼，自從知道陸夕就是景家希生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問什麼了。
於是她跑掉了，一如既往，落荒而逃。
可是她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這裡是t市，這裡是東華醫院，沒有她的容身之所，連立錐之地都沒有，她只能紅著一雙眼睛漫無目的地走啊走，走到池塘邊，看池水清澈，水荇悠然，錦鯉歡脫，獨獨她，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倒映在水面之上，活像喪家之犬。
她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景家希，可是一想到電話那一端可能傳來的軟糯甜膩的聲音，頓時就沒有了半分力氣。
愛不敢愛，恨不敢恨，拿不起放不下，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景昕指著自己的倒影厲聲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