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 當死亡已經無可避免，你才會發現，一切無法原諒的憤恨都變得那麼虛無。
景昕攥緊了景家希胸前的衣服：「阿希，你送我去見何東華吧。」
景家希問：「你去見他做什麼？」
景昕在暗處默默地關注了何東華這麼多年，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何東華的醫療水平，T市乃至整個國內最好的心臟外科專家，恐怕非何東華莫屬，時間就是生命，而此時此刻，能夠救章伯伯一命的人，想來也只有他。
景昕說：「我跟何院長曾經約法三章，也是時候去清算了。」
當慕尚停在何家門外的時候，已經是月掛中天了，景昕讓景家希跟阿靳都留在車子里等著，自己一個人拿著包下車，頓足在門口，按響了何家的門鈴。
這個點了，也難得有人能這麼快就來開門。
景昕微笑：「你好，我找何院長。」
來開門的應該是何家的阿姨，房門只是半開，還用忌憚的眼神將景昕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請問你是哪位？」
景昕說：「麻煩轉告何院長一聲，就說景昕把急診醫鬧的監控帶來了，請問他有沒有興趣跟我談一談第三個條件。」
阿姨這才終於肯打開房門讓她進去了，引著她到客廳等著：「景小姐先坐一會，我現在就去叫大何先生。他等了你一整晚，也剛剛回房間，應該還沒睡下。」
原來已經猜到她會來了，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晚。
何東華果然還沒有睡，衣冠楚楚地從二樓下來，一副晨起去上班的模樣，只是眉眼間疲憊之色明顯，似乎已經殫精竭慮良久了：「昕昕，你終於來了。」
想來何東華也已經猜到她來這一趟的用意了……景昕把監控錄像從包里拿出來擺在客廳的小几上，既然彼此都已經是心知肚明，那麼就沒有必要拐彎抹角了。
景昕說：「何院長，我今天來是為了跟你談我的第三個條件的。第三個條件也是最簡單的，請你出手替我章伯伯手術，不管結果怎麼樣，這份監控都是你的。」
「最簡單的條件？昕昕，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章伯伯現在是個什麼情況？他這種年紀，又在三年內做過兩次心臟搭橋，這一次突發心源性休克，能夠搶救回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再行第三次心臟搭橋……昕昕，你章伯伯所有的檢查報告我都已經仔細研究過了，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整個T市都不會有醫生願意幫他開刀，即使是我親自執刀，成功率也不足三成。」
「我說了，不管結果怎樣，這份監控都歸何院長。」
「現在重要的不是這份監控！」
「不重要？」景昕忍不住譏諷，「何院長，你可別忘了，這份監控里有你收買李亞鑫故意製造那場醫鬧的證據，一旦被別的人拿到了，你何東華苦心經營多年的形象可就毀了，難道這也不重要？」
何東華的眉頭都攢聚到了一起：「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在乎這些？」
「那何院長在乎的是什麼？」景昕強笑，「也是，如今時間緊迫，最適合坐地起價，難不成何院長是想再提些旁的要求嗎？想提就趕緊提吧，你等得起我章伯伯等不起。」
「昕昕，你就這麼想你親生父親？」
「誰知道呢，急診醫鬧之後，我處處跟你作對，天知道你會不會獅子大開口？何院長，我這麼跟你說吧，章伯伯對我來說就像父親一樣，只要能救他，你今天就是想再叫人打我一頓，甚至叫我跪下來求你，我都能接受。」
「就只為了你章伯伯？」
「對，就為了我章伯伯。」
原來如此，原來，他在景昕心裡，竟然這樣不堪。
父親？原來章伯伯對她而言才是父親。
何東華說：「昕昕，我其實只想問你一句，如果沒有你章伯伯的事情，你要提的第三個條件，會是什麼？」
如果……她的約法三章，其實本來就沒真的想要再提第三個條件的，到底是她的親生父親，難不成她還會害他不成嗎？
但何東華大抵是不會信她的話就是了。
景昕有些黯然：「何院長，這個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
對，這世上從來都沒有如果……何東華拿起了小几上的監控錄像，慢慢地用力捏緊了：「這份監控我收下了，第三個條件，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主刀醫生一經確定，手術就可以順利進行了。凌晨時分，手術室外燈火通明，焦急地等待著許多人，景昕看著熟悉的一張張面孔，心急如焚的，泫然欲泣的，還有不停禱告求神拜佛的……每一個人都在擔憂自己的人生和前途，只有她，心卻在喧鬧哭泣中慢慢靜了下來。
她快步走到窗邊，手還沒觸到窗沿，人已經被攔腰抱住了，唏噓聲四起。
景家希的聲音又急又怒：「景阿昕你想幹什麼？」
好吧，看來是誤會了。
景昕苦笑：「阿希，我沒想過跳樓。」
「那你往窗邊走什麼？」
「就想看看外面的天色罷了。跳樓這種死法也太難看了，我要是想死，多的是你察覺不到的法子，才不會故意把自己摔成一攤爛泥，你放心吧。」
景家希就更放心不下了，半抱半拖著景昕朝安全的牆角走：「你敢對你自己怎麼樣，我立馬就敢對我自己怎麼樣，不信你就試試。」
這個威脅夠份量，景昕立即舉手投降：「我錯了阿希，我再也不敢了。」
這樣乖順的景昕才更加讓人忐忑不安，景家希死死抱著她不肯撒手：「你又想做什麼了？」
又？
景昕只是笑，攀在景家希的肩頭，看著手術室家屬等候區的每一個人。
蒯蔡蔡難得小鳥依人一次，抱著章銘的手臂顯得格外的乖順，章銘雖然從始至終都不曾說過什麼，但景昕知道，他們心裡，都是很緊張的。
姚銘桓和肖梓琪也在，他們或許是為了景昕而來的，畢竟，真相大白之後，旁人能夠給予她景昕的，只會是更多的同情和畏懼。
有父母等於沒父母，何等可憐？
瘋瘋癲癲害人害己，的確可怕。
還有手術室里也許正手術的滿頭大汗的何東華和麻醉不醒的章伯伯，婦科主任辦公室里的焦急等待手術結果的陸夕，骨科病房裡始終埋怨她的肖冉，重症監護室里剛剛經歷喪子之痛的何樂悅和即將鋃鐺入獄的陸彥……每一個與她有關的人，此刻，都機緣巧合地聚到了東華醫院這個她曾懷著憧憬和奢望的地方。
生。死。對。錯。
人生浮沉，她在掙扎和悵惘中兜兜轉轉，為尋求身世之謎再次回到T市，可如今想來，她或許一開始就錯了。
失去的東西，怎麼可能還能找的回來呢？
她，早就該離開了。
「阿希。」景昕把臉埋進景家希懷裡，「你送我走吧。」